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2023-12-12T17:25:33.257-08:00畫屏鳥■■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Blogger53125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61777929117280251382022-08-21T09:11:00.009-07:002023-08-14T07:15:53.085-07:00[刀劍亂舞] 春天的預感(鶴俱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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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白淨的手。看著纖細,卻不顯得柔軟,白皙皮肉下生著硬骨,是使刀的男人的手。然而那隻手上下擺動的方式卻又透著親切,就好似一個祖父招呼孫子過去,要拿新鮮玩意出來獻寶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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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默默注視著那隻手,站在原處沒有靠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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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親切的白手對他的缺乏反應不以為意,也不知氣餒,依舊上下晃動著,從柱子上的孔洞伸出來,在午後仍帶著些許寒意的風裡,一下一下向他招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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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站在房間外,不用出聲叫喚,便知道裡面沒有任何氣息。聊勝於無地用指節在木格子框上敲了敲,確定沒有回應後,他轉而朝另一個房間的方向走去。拐彎走上另一條走廊時,身穿戰裝的新選組的刀迎面而來,獨缺加州清光,大概是因為今天是慣例的鍛刀日,他作為近侍正在鍛刀所守著。見到大俱利伽羅,三人都露出有些稀奇的神色,但堀川國廣隨即一臉會意過來的表情。這些他全作沒看見,逕自走過三人身旁,堀川國廣卻從背後叫住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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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事要找石切丸先生,他等一下就要出陣了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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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轉過頭,這才把眼前三人的戰裝,與今天早上確認自己沒有輪值時看過的名單連結起來,想起石切丸的名字確實也在午後的出陣部隊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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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他向堀川國廣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都走到這裡了,不如還是先向石切丸報告一聲。而背後傳來的壓低了但不是聽不到的對話,他也當作沒聽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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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喔,大俱利伽羅會來這邊也就只可能是來找石切丸了。」「畢竟幾乎沒看見他出現在食堂跟道場以外的地方嘛。啊,還有燭台切的房間。」「在背後議論人家不好啦。」「又沒說他的壞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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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目的地的房間,他停下腳步。這次房裡有人的氣息了,卻是不只一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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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異狀。」他簡單說了這一句,感覺到房內的兩道氣息都把注意力轉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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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概是從他的語氣察覺事態並不緊急,房間的主人石切丸用不慌不忙的語氣回應:「稍等一下,就快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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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微微皺眉。他跟石切丸一起出陣過好幾次,對於他的慢條斯理深有體會,非常懷疑這句「快好了」的真實性。然而過沒多久,也許連三分鐘都不到,石切丸的聲音又響起來:「請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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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放上紙門的那一刻,裡頭傳來一句「等等,這裡鬆了」,但他已經拉開了紙門,然後再度皺起眉頭。映入眼簾的是穿著戰裝、正在綁起烏帽子繩索的石切丸,而方才沒在房間找到的笑面青江就站在他身前,為他綁好前襟的結。那句等等似乎也不是說給他聽的,當大俱利伽羅進門,笑面青江側過頭來向他打招呼,石切丸也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兩人都一派自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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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片刻無言,最終決定無視繼續幫他整裝的笑面青江,直接進入正題。「我房間前的柱子孔洞裡伸出一隻手不斷招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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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出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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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才發現。早上還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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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招手以外還有其他動作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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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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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我怎麼好像聽過類似的傳聞。」石切丸低頭思索。「好像是以前京城發生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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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今昔物語有這樣的故事吧?」確認衣著都已妥當後,笑面青江從刀架上捧來石切丸的刀交到他手上,一邊這麼說。「某位大人家中的柱子伸出一隻小手對人招手,靠經文或佛畫都無法讓那隻手消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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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西宮左大臣家裡的事,當時確實就是這樣傳的。不過聽說那隻手只在晚上出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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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這樣才有怪談的味道。但假如是類似的性質,也難怪大俱利伽羅有那麼雄偉的——」笑面青江頓了一下,視線望向大俱利伽羅因捲起袖子而露出的手臂,注視著纏繞其上的俱利伽羅龍,「龍王加持,卻還是會撞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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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本丸,有什麼加持又有什麼差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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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笑了笑。「確實。嗯……聽說左大臣家裡的人最終是將箭鏃深深插入洞中,之後那隻手就再也沒有伸出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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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腦中浮現那隻白手被箭矢刺穿,釘死在柱內的畫面。鮮紅的血從白皙的手上墜落,一滴,又一滴。「……又不一定是有害的妖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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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真好心呢,不過一點也沒錯。」笑面青江經過他身旁,直直走出門外。「他要出陣,所以由我跟你去看看狀況。你在轉角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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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江,多謝了。晚點來我房間吃點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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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擺擺手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大俱利伽羅正要跟著出去,卻被石切丸叫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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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青江如果判斷那隻手必須立即斬除,麻煩你先下手好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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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沒有回答,而石切丸逕自說下去:「有些東西,我不想讓他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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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過多久就等來了帶上刀的笑面青江,兩人會合後就往大俱利伽羅的房間走去。這個本丸的居住區圍繞著中庭呈一凹字形,他的房間位在凹字形的右側,相較於其他兩側,這裡目前住的刀最少,也因此不像剛才還能碰見三三兩兩的刀,眼前的整條走廊上空無一人。明明是如此,大俱利伽羅腳步不重,笑面青江走起路來更是無聲無息,耳中卻能聽到細微但不時響起的,像是有什麼小生物踏在走廊木頭地板上的聲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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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熱鬧。晚上可要安靜點喔。」笑面青江對著眼前的虛空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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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的聲響暫停片刻,再次響起時變得更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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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位置太好,也是個困擾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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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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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所在位置特殊,這是個靈力特別充沛的本丸。大俱利伽羅也不清楚其他本丸是什麼狀況,這裡跟其他本丸又有什麼不同,反正光忠是這麼跟他說的。充沛的靈力不只滋養了他們這些刀的附喪神,也滋養了諸多妖物,有害者無害者皆有。往昔大俱利伽羅自然也很習慣與各式附喪神及小妖同居一處,但這個本丸比數百年前僅有一燈如豆的黑夜裡更加妖影幢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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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顯現的隔天,是在前一晚睡在他房裡的光忠驚叫聲中醒來的。因為先被光忠嚇過了,睜眼看到一片黑時,大俱利伽羅還算鎮定——畢竟他那時也還不知道實情是有一大把烏黑長髮從天花板垂下來,髮梢幾乎碰著他鼻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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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在因失態而透著沮喪的光忠介紹下,他認識了負責處理這個本丸各種怪異現象的神刀與靈刀,那就是大俱利伽羅與石切丸及笑面青江的第一次交集。他卻不知此後即使在與戰鬥無關之處,還會有第二、第三、更多次。另外那把頭髮的正主,最終是被石切丸請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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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石切丸,他又想起剛才的場面。他本不想多管,但終究沒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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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你在幫他更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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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轉過頭來。「你不覺得,他動作慢得不可思議嗎?我是去幫加州催他的,但實在看不下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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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錯,但是——「你不是他的侍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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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那張臉上的淺笑驀然加深了笑意。「這是在幫我打抱不平嗎?大俱利伽羅真的很好心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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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轉過頭去,不想理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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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響起了輕輕的笑聲,然後他聽見笑面青江說:「我剛顯現的時候,負責照顧我的是石切丸。關於肉身的知識、運用身體的方法、在本丸的生活,都是他教我的。戰場上也……他到現在有時候還是會把我當成受他庇護的刀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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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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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之前整個本丸除了加州跟他以外都是短刀,石切丸的角色該怎麼說呢,像是可靠的大家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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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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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刀變多了,不過大家還是很仰仗他,主人也很信賴他。所以就是這樣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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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什麼?」不想理他的決心就這樣被打破了。大俱利伽羅不懂笑面青江為何講起古,更不懂這個聽起來下了結論的所以是從何而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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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來到了他的房間前。笑面青江停下腳步轉過來,臉上的笑容帶著奇妙的愉快味道。「所以能反過來輔助他的不足,我做得很開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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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上空無一物,獨留原先就生在上頭的孔洞。現在一看才發現,以這孔洞的大小,根本不可能容一個成年男子的拳頭通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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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的房間靠近這一排房間的末端,再過去只有兩間房間,而且都是空房,找不到人來問。笑面青江趨前察看他所指的位置。想起石切丸的請託,大俱利伽羅說:「我去拿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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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似乎不明白他有什麼拿刀的必要,應聲中帶著疑惑,大俱利伽羅也不理會,自顧自走進房間來到刀架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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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落那隻手會是什麼感覺?是否跟劈開溯行軍太刀的骨與肉的觸感有相似之處?他沒有問石切丸不想讓笑面青江動刀的理由,可是握住刀柄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辦得到。一切只在於有害或無害。只要有必要,那無論那隻手是什麼、屬於誰,他都會揮刀斬落,如在戰場上一般毫不猶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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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另一種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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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最終都要看笑面青江的判斷。大俱利伽羅攜刀走出房間,反手將門拉上,視線望向前方的柱子。然後他看到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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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柱上孔洞裡伸出來的那隻白手,也是笑面青江伸出的手。因瀏海的遮掩,他看不到笑面青江臉上的表情,只看見他朝著那隻上下晃動著的白手伸出手,像是要握住的手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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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的笑面青江在戰場上時常有大膽的舉動,但並非魯莽,處理本丸內的異常現象時,他也總是顯得從容自若,卻著意保持著一段隨時可進也可退的距離。而現在,眼看兩隻手的指尖就要彼此碰觸。石切丸說有些東西不想讓笑面青江砍,那如果他是要摸呢?但他又是為什麼要摸那隻手?那隻在寒風裡招呼著的「他」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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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還充滿疑問,大俱利伽羅的身體已經先做出反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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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輕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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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隨著他這一抓而被扯著轉過來,面有錯愕之色,眼角餘光似乎還追著那隻手,手裡卻只抓著了虛空。他的視線垂到被抓著的手腕上,隨後抬起眼來時,已經換上平日的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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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就跟記載中一樣,那只是一隻對神佛不存畏懼,卻會被單純的暴力給除去的手罷了。就只是一隻無害的稚子之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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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如此,終究是該井水不犯河水的妖異之物,他又何必要碰?不對,還有個更大的疑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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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的是稚子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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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轉過頭去看那隻仍在上下招動的白手,又轉回來看他,滿臉的疑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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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看到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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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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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挾著京城的風翩然到來。白衣白髮,肌膚也白如陶瓷,一如他的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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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還少了一點紅色點綴啊!」他笑著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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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也不是流血的時代了。」他又說。「這倒也是好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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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這句話時,他帶著刀的眼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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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知道很可能是永遠的別離,我也會說改天見的。」那時他站在屋頂上,遠望舉著白幡與燈籠的隊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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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仔,改天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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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不打算再與誰建立更多的關係,那些已存在、已消逝的一切就已經太多。然而那把刀仍不厭其煩地,對著當時少年模樣的他一次又一次招手,而後又揮手與他道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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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本丸再次見到聽聞已在震災中燒失的光忠後,大俱利伽羅就想過總有一天會再有其他重逢,例如貞宗,例如他。但那也並非時時刻刻記掛在心的念頭。他知道,會來的終究會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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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此時此刻大俱利伽羅眼中看到的,會是那樣的一隻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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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鐘聲忽響。他和笑面青江都抬起頭。空氣彷彿也被震動,從中庭方向吹來一陣微寒的風,原該會有的草葉搖動聲全被那一響蓋過。乘著鐘聲漫長的餘韻,審神者的聲音送進本丸內每一把刀的耳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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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太刀鶴丸國永顯現——</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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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突然有了解釋。顯現頭一天的夜裡,光忠在黑暗中低聲說,我今天早上一直眼花看到奇怪的影子,像龍一樣,現在回想起來,我可能沒有看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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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靈力特別充沛的本丸。也許在這個本丸連預感都有形體,就像奧州的三月吹來第一道明亮的風。大俱利伽羅確實沒有看錯,那是一個預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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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鶴丸國永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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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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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枝含苞的櫻花。裹在翠綠花萼裡的花苞是鮮嫩的紅,距離綻放還遠得很。畢竟,現在還是冬末。這枝來得太早的櫻就這麼從柱子上的孔洞探出來,在帶著些許寒意的風裡微微搖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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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就站在原處看著,而鶴丸靠過去看,手籠在袖裡,沒有去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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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一步的春天啊。不愧是春三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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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插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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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嗎?這裡不是你的房間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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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花跟我無關。」讓它化成櫻花的是你。這句話,大俱利伽羅沒有說出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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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說那隻探出孔洞的手是無害的,若他願意,可以讓它留著。那隻手,在笑面青江眼中是稚子小手,在大俱利伽羅眼中是鶴丸國永的手,在鶴丸國永眼中,則是一枝過早的櫻。而當走在前頭的鶴丸有些吃驚地說,是櫻花,那一刻大俱利伽羅望過去,他眼中看到的也成了櫻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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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枝櫻花的背影,仍跟記憶中一樣渾身純白。不同的是,大俱利伽羅不再需要抬頭仰望。還不壞的新角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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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丸回過頭來,看著他笑了笑,然後戴著手套的白手伸過來就要摸他的頭。大俱利伽羅沒有躲開。那隻手有了著落,鶴丸倒好像很驚訝似的張著嘴,但隨即又笑起來,按著他的腦袋揉了揉。這也與過去不同,現在這隻手有著肉身的重量,肉身的熱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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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我是初來乍到的新刀,要麻煩你指導囉,伽羅仔。」鶴丸摸著他的頭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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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利伽羅並不認為多了數百年的經歷就如何,而儘管仰頭看著鶴丸在伊達家度過了近兩百年,他也沒真的把鶴丸視為必須仰望的人物。但在心中的某一角,大俱利伽羅確實是有點拿他沒轍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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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很開心啊!笑面青江笑著說。原來是這樣嗎,他在心裡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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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至於說出口的,只有這麼一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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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粉白從兩人之間飄落,接著又是一片。乍以為是雪,定睛一看卻是雪一般的櫻花。櫻花花瓣如飛雪般吹過,鶴丸轉頭望去,發出一聲輕輕的喟歎。從柱上孔洞探出來的那枝過早的櫻花,此時迎來了過早的綻放。花苞轉為粉白,帶著疏落有致的節奏一朵朵綻放,輕快得彷彿會在展開的瞬間聽到「啵」的聲響。才剛綻放,便有花瓣一片片飄落,但枝頭的櫻沒有因此減少,又一朵朵開了起來。一陣風捲起滿地堆花,也許是錯覺,連這陣風似乎都與冬季針尖般的寒意有些不同,更似早春的薄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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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本丸真有趣啊!」望著花開復花落的那枝櫻,鶴丸愉快地笑起來。站在他身後一步的大俱利伽羅一起望著花的開落,同時也自知泛著微光的粉白花瓣正不停從他身周湧現,在稍歇的風裡悠悠落在腳邊。他看了看鶴丸的側臉,又轉回來望向前方。鶴丸還沒有發現,就算發現了此刻也不會明白。但只要他上了戰場,經歷過那個戰意高昂、手心發燙但神智無比清明的時刻,他就會明白正從大俱利伽羅身周湧出的一片片花瓣從何而來。雖然大俱利伽羅直到剛才都不知道,原來能催生出這陣櫻雨的不是只有戰鬥的酣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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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陣風吹來,帶走了枝頭落下的櫻瓣,也帶走了落在大俱利伽羅腳邊的證據。鶴丸在風中伸出手像是要抓,但帶著微光的粉白一片片穿過了他的指間。早開的春季與滿溢的喜悅在風中混作一團,化作淡光籠罩的花吹雪,拂過兩人的肩頭,一直朝向明日飛揚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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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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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8/2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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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源:《陰陽師:飛天卷》〈桃園柱穴伸出稚子小手向人招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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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典 :《今昔物語集》〈桃園柱穴指出児手招人語〉</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84590488005173231832022-06-20T08:07:00.009-07:002022-06-21T06:23:22.782-07:00[刀劍亂舞] 登台(燭鶴俱)所有人互攻互受為前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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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兩人份的小菜、飯糰與味噌湯,燭台切來到鶴丸的房門口。房門前空無一物,燭台切鬆了口氣。看來至少貞宗送來的午餐被拿進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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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哥,我拿晚餐過來了,一樣放在門口。」他稍稍提高嗓門對著房裡的人說。猶豫片刻,他又說:「或者,我拿進去好嗎?順便拿走中午的碗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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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門後方彷彿有話語聲。模模糊糊,不成對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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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進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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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聽見大俱利伽羅的聲音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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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開門,又很快關上。房間裡光線昏暗,燭台切所在的這一邊沒有亮燈,他就著微弱的光搜索空餐盤未果,又循著光線在屏風隔開的另一側找到光源。幾件衣物掛在屏風上,白與黑與紅緊緊相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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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在這個房間裡,燭台切曾有一次在旁觀看鶴丸與大俱利伽羅的情事。那是在本丸剛成立,貞宗還沒顯現的時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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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全都是酒精導致,未免有點卸責之嫌。燭台切沒醉,鶴丸跟大俱利伽羅也沒醉,一切正是因為在清醒之下才得以發生。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需要推託的事,那夜之後鶴丸與大俱利伽羅對他的態度沒有改變,燭台切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真要說悔恨什麼,那就是自己開口的方式實在太過魯莽,每次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想摀住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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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一夜確實格外令人迷醉。往日歷史的長短落差不會被抹平,可是在這一夜舒適的微醺中,那些或長或短的時光,都融成了此刻的,自本丸建立至今累積起來的屬於三人的關係。這種一體感讓他忘記了平時的禮儀與界線,日常生活裡時不時冒出頭的疑問就這樣失去了阻礙。他直接問起,鶴哥跟小伽羅,是那樣的關係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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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問的可不是只有這種無傷大雅的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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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好奇你們是怎麼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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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丸似乎被他逗樂了,笑得非常開心,而大俱利伽羅朝鶴丸與燭台切各瞪一眼,抽了張衛生紙擦拭鶴丸噴到他身上的酒,神色不悅,但也不是被觸著了逆鱗的模樣。燭台切看得出,此刻大俱利伽羅非常放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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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會有光仔主動聊起這種話題的一天……」鶴丸伏地大笑一陣子後終於笑完了,抬起頭揩揩眼角的淚水,輕鬆地問:「想自己驗證答案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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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他反應過來,鶴丸又轉頭問大俱利伽羅:「可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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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大俱利伽羅的視線從身上掃過,然後沉聲說:「隨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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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允諾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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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讓我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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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只要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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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除了看以外的選項?鶴丸的神色中帶著玩味,不知有幾分認真,但燭台切還是認真思考了另一個他之前沒想過的選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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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要看就好。」最後他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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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吧?」鶴丸笑了笑,往旁邊挪了個位置,手一伸就搭上大俱利伽羅的肩膀。大俱利伽羅沒有拍開,只是仰頭喝完了杯中的酒,然後放下杯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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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燭台切一次次想起這個夜晚。鶴丸的表情,大俱利伽羅的聲音,濡濕的熱度。他是個觀眾,但與觀看出於好奇跟審神者要來的情色影片完全不同,他就在那個空間裡,是那場情事的一分子。如果他想,他也可以放下手中的酒杯,跨到那一邊去。而他終究選擇貫徹觀看的角色,看著褐與白的肢體緊緊交纏。那個畫面就跟他偶然看見鶴丸的指尖畫過大俱利伽羅下臂後再也沒有離開過腦中的想像一樣,不對,是更加強烈的衝突,進入他的眼中化成一種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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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注視著那樣的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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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上的衣物掛的方式不能說是整整齊齊,但也不顯得心急,是一件一件好好掛上去的。燭台切的視線順著垂落的腰布往下,在屏風背後的地上看見餐盤的一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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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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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台切先打了聲招呼,這才繞過屏風,踏進光圈裡。半滿的水瓶。杯子。空餐盤。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了,可以目不斜視放下晚餐拿起空餐盤就走,但他半跪下來放下手中的餐盤時,一旁忽有輕微響動,他不由得望了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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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散發著微光的行燈光影之中,大俱利伽羅支著一條腿裸身坐在被褥上,纏繞著俱利伽羅龍的手臂低垂,擱在鶴丸背上,如黑龍踏著新雪,雪中開出了花。而鶴丸似乎沉睡著,一條白得沒有血色的臂膀向前伸展,因擺在臉前的另一隻手臂遮掩,看不清他的面容。燭台切有些鬆一口氣,又隱隱失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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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哥他……還好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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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算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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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語塞,大俱利伽羅沉默片刻,又開口說:「他明天就會跟平常一樣了。就算完全不管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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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燭台切也知道,所以早上他只是望著兩道背影遠去。帶隊歸來的鶴丸擺擺手說明天再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他的白衣整潔,背挺得筆直,步伐卻是像踩著血水,像踏著泥濘。同隊的大俱利伽羅站在原地看著,隨後跟上鶴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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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台切慢慢走回廚房,一路上想著今天的午餐。咖哩多準備了鶴丸喜歡的調味,搭配的炸雞塊也為大俱利伽羅多炸了一些。他早就跟小夜說好了,今天排他到廚房輪值。雖說特地請近侍安排了,最後做的其實都是很普通的餐點,若在平常他會更樂意嘗試些新菜色,但是從長期任務歸來的第一餐,最想吃的大概還是熟悉的味道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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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想,鶴丸跟大俱利伽羅或許不會來吃午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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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台切很能理解鶴丸的舉動,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沒辦法微笑時,他是絕對不會出現在人前的。不體面的模樣,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而名物鶴丸國永,必然另有與燭台切全然不同的強烈自持,理應受到尊重,不被窺探或打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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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餐後為果然沒有出現在食堂的兩人準備午餐時,那些讓他感受到一絲罪惡感的想像依然無法停止,宛如肉身的衝動:鶴丸袒露所有疲憊時,會是什麼模樣?大俱利伽羅又是用什麼樣的神情注視著他的疲憊?大俱利伽羅追上鶴丸時,燭台切有點驚訝,又覺得果然如此。沒有什麼比緊緊關上門還更容易,所有不願示人的都可以留在房間裡,到了隔天出現在眾刀面前的又會是平時那個鶴丸;然而即使如此仍敢於踏過界線去看、敢於敞開來讓自己被看,那正是屬於他們兩人的關係。在那個房間裡,他們可以像演員脫下戲服,如出鞘的刀一般赤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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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如此,半天過後,燭台切又是為什麼走進這個房間?明知道現在這裡不會有為他準備的劇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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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響動。是鶴丸稍微挪動了動身子,像是甦醒的前兆。大俱利伽羅的目光從燭台切身上轉到鶴丸身上,又轉回來,注視著燭台切。接著,他的手掌按著鶴丸的背脊,輕輕推了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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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吃飯。」他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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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丸嗯了一聲,輕得像夢中的囈語。但很快他又動了一下,擺在臉前的手臂內收,是要支撐起上半身的動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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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台切在光圈裡看著鶴丸緩慢的動作。只要起身退後幾步,他就能離開光圈,退回昏暗的屏風之後。再看下去就成窺看了。鶴丸無論是在夢中或是初醒都是一樣的毫無防備,燭台切的在場可說是明知故犯的突襲,這次鶴丸並沒有邀請他入內觀看。</p>
<p>
可是,他究竟是為什麼走進這個房間?在他上午已經告訴過自己該停下腳步之後,為什麼——</p>
<p>
行燈光芒照耀下,緩緩睜開的金眸望向仍在光圈裡的燭台切。那起先是個朦朧的注視,因著睡意與疲憊,鶴丸似乎沒有馬上認出他來;直到清明的意識終於回到那雙眼裡,鶴丸眨了眨眼,慢慢吐出一口氣。</p>
<p>
然後,那條伸展而出的白皙手臂一個翻轉,將手心朝向他。</p>
<p>
於是燭台切終於認清他在這裡的一切理由。</p>
<br>
<p>
沒有觀眾的舞台上,三人都在光圈裡。</p>
<p>
在大俱利伽羅的注視下,燭台切伸手覆住鶴丸的掌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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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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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20■■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24552788871442658022022-06-04T07:31:00.004-07:002023-01-08T07:10:51.956-08:00[刀劍亂舞] 舌切鶴(鶴俱鶴無差/R18G)有輕微獵奇描寫。<br>
石青友情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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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 name='more'></a></p><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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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丸的舌頭長了東西。</p>
<p>
起初是舌尖小小的紅點,紅得頗為異樣,但生在舌上,不易發覺。鶴丸日常看到自己舌頭的機會就是在早晚刷牙刷得滿嘴泡沫的時候,就算是看了也沒真正看進眼裡去,所以是大俱利伽羅先發現的。</p>
<p>
他手指扣住了鶴丸的下顎端詳,任鶴丸唔唔啊啊半天,才說:「你舌頭上長了什麼?」</p>
<p>
鶴丸爬起身,到房裡的穿衣鏡前張嘴觀察片刻,伸指到口中摸索。「有點突起來……不過不痛。」</p>
<p>
他又張嘴伸出舌頭看了看,最終縮回舌頭嘟噥:「問問藥研好了。真不行再找石切丸吧。」</p>
<p>
但藥研能給的答案也只有先觀察幾日。鶴丸自己似乎也開始留心起來了,偶爾同時去盥洗,就能看見他對鏡特意伸出舌頭。大俱利伽羅在一旁看著紅點一日日浮漲,成了一個小小膿包。鶴丸還是說,一點也不痛啊。</p>
<p>
那日他坐在鶴丸隔壁吃午餐。燉煮牛雜很對他胃口,他在掌勺的歌仙混雜著得意與害羞的複雜表情下盛了第二碗,回來看到的鶴丸跟他離開前一樣,手裡捧著碗,筷子什麼也沒夾,腮幫子一下一下起伏著,似乎還在嚼同一塊牛雜。</p>
<p>
「……咬不爛。」鶴丸模模糊糊地抱怨。</p>
<p>
咬不爛就吞下去,不然乾脆吐出來。大俱利伽羅原本想回這麼一句,直到看見一絲紅痕從他嘴角往下流。</p>
<p>
「張嘴!」他一把抓住鶴丸下顎制止他繼續咀嚼。周圍的刀被這聲低喝吸引了注意力,在一臉不明所以的鶴丸依言張嘴的同時,齊齊倒抽了一口氣。</p>
<p>
在血肉模糊的舌尖,大俱利伽羅看到一顆一顆聚集成球狀的小囊腫,部分完整,多數已破,個個鮮紅微透,猶如果實。</p>
<br>
<p>
舌頭原本還半連著,藥研持一把利剪探入口中,順著傷處把生著囊腫的部位全剪了,這才將鶴丸送進手入室。然而手入室治得好剩半截的舌頭,消不去上頭突起的紅點。這就該是斬除腫物的刀與斬除妖物的刀的專門領域了。</p>
<p>
似乎已有人去通知,來到石切丸的房間時,笑面青江也已經在裡面等著。石切丸舉起右手,在鶴丸面前斜斜劈下。彷彿連空氣都被斬開般銳利的一劈,但石切丸依然神色嚴肅,細細觀察鶴丸探出的舌頭,又讓笑面青江來看。</p>
<p>
「斬不掉,這不是普通的腫物。都扎根在舌頭上了。」</p>
<p>
「是呢……有種類似怨念、很強烈的情緒,但也不像是怨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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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也斬不了。如果找到解決方法前又長出來——」</p>
<p>
「——得再剪一次。」</p>
<p>
眾刀視線集中到支著下巴聽石切丸與笑面青江討論的鶴丸臉上。才剛被剪了半截舌頭,也許又要再一次被剪除半截舌頭的鶴丸,看起來倒像沒事人似的,神色十分尋常。</p>
<p>
「所以,是有某種怨念依附在鶴哥的舌頭上,控制了鶴哥?」</p>
<p>
光忠問。他與貞宗一同外出遠征,剛回本丸就聞訊趕來,都還帶著外頭的風塵。</p>
<p>
「可能不是很強烈的控制,但至少可以確定會麻痺痛覺。鶴丸,剛才有覺得哪裡不對嗎?」</p>
<p>
鶴丸仰頭思索。「完全沒有,不過不覺得哪裡不對,就是最不對的地方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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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青江點點頭。「還是要找出原因才能治本。最容易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外出時招惹了神靈鬼怪、吃了不該吃的、喝了不該喝的。不過……很難想像會發生在鶴丸先生身上。」</p>
<p>
大俱利伽羅微微點頭。在場眾刀也都同意這點。</p>
<p>
鶴丸從大俱利伽羅發現紅點的日子往回推了幾日,模糊地勾勒出那幾天的行動,仍然想不出可能的原因。</p>
<p>
「也許是我自己忘了呢?得問問那幾天一起出陣和遠征的刀。我先去看看出陣紀錄。」</p>
<p>
鶴丸說著便俐落站起身,貞宗急忙喊了聲「等一下」,把人攔了下來。</p>
<p>
「還沒說好萬一那囊腫真的又長出來要怎麼辦啊,到時候由誰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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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宗想幫忙的意圖顯而易見,鶴丸應該也看得出,但他笑的方式太明顯,或者是大俱利伽羅太了解他的習性,一看就知道他會說出什麼答案。</p>
<p>
「我自——」</p>
<p>
「我來。」大俱利伽羅說。他直直注視著鶴丸的眼睛,直到鶴丸點頭。</p>
<p>
鶴丸說:「好,伽羅仔來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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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紅色的球狀囊腫再次出現在鶴丸的舌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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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每天早上起床,是先檢查鶴丸的舌頭。平時鶴丸大多起得比他早,這段日子大俱利伽羅睡在他的房間,盡量跟著早起。倒不是覺得鶴丸會偷偷自己動手,說好由他來剪,鶴丸就一定會留著讓他來剪的;只是一拉開鶴丸的房門就被宣告「又長出來了」的那種感覺,大俱利伽羅很不喜歡。</p>
<p>
最初發現紅點到長出囊腫,中間隔了五天;而現在,他每天早上都會在鶴丸舌尖看見已成型的囊腫。前天發現了,昨天也發現了,但隔天他還是空著雙手,坐在鶴丸面前等他張口。</p>
<p>
確定囊腫又長出來後,接著就是再一次確認剪刀的刀刃已磨到最利,儘管現在鶴丸的舌頭沒有痛覺,用再鈍的剪刀去剪,也不過就是剪得慢些而已。鶴丸稍微仰起頭,方便他捏住伸出來的舌頭,夾在兩片刀刃之間。金色雙眼始終注視著他。愛惡作劇的舌頭,此刻非常安分。</p>
<p>
大俱利伽羅捏著那枚單薄、溫熱、濕潤的舌頭,右手發力,剪了下去。</p>
<p>
這件事已知會過審神者,早上的手入室固定為鶴丸空下了一個位置。剪下的舌頭照石切丸的吩咐收起觀察,一枚一枚放在盒內也不腐敗爛去,濕紅柔軟宛如活物,上頭的囊腫還隱然比剪下時更成長了些。</p>
<p>
日前曾與鶴丸一同出陣及遠征的刀已經全都問了個遍,鶴丸自己也去現場走了幾遭,對這樁事從何而來仍是毫無頭緒。畢竟能讓鶴丸中招,起因想必是極其細微,發生在不經意之間,各刀在任務中並不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起,要有多巧才能在事發時剛好在場,又剛好記住那個不經意的片刻?</p>
<p>
盒裡的舌頭已超過十枚的一天早上,大俱利伽羅手持剪刀單膝跪在鶴丸面前,另一手正要去捏他的舌頭,又停了下來。時間還早,拉門之外的空間尚未完全甦醒。在這片寧靜之中鶴丸望著他,因他的停止而顯得有些困惑。</p>
<p>
他已經將這個動作做得十分熟練,好像他們從很久以前就是這麼過來的,好像鶴丸伸出舌頭就只是為了讓他剪斷。難道那些真實的、累積得更長久的記憶就這麼容易被覆蓋?</p>
<p>
他湊近的臉被鶴丸一手擋住。</p>
<p>
「不可以喔,伽羅仔。」他笑著說。舌尖的紅色囊腫在他說話時若隱若現。「怪東西可不能往嘴裡放。」</p>
<p>
「……哼,你會在意這個?」</p>
<p>
「在意啊,在意得不得了。」他頓了一下,隨後將手放到大俱利伽羅拿著剪刀的那隻手上,拉到自己唇邊。「除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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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嘗到了鶴丸的血。那是腥鹹的鐵味,像是兩刀相抵在彼此身上磨出一道口,內裡的玉鋼心鐵融作熱漿汩汩流出。這比過去的十幾個早晨都還更加貼近真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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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到石切丸的房間時,房間的主人不在,只笑面青江一個待在裡頭,見他們來便從櫃子裡拿出茶具與茶葉幫他們泡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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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有急事找石切丸。」他解釋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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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這個房間倒是很熟嘛。」鶴丸接過茶,一邊笑嘻嘻地說,被笑面青江帶著慣有的淺笑瞥了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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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丸先生這個月幾乎天天來訪,難道就不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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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知道茶葉放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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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燭台切先生呢?大俱利伽羅知道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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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我。」但他也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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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陣與遠征的時間、地點、鶴丸自己與其他刀盡力回想的細節都整理成冊了,難的是其中一次遠征在人世間橫跨數年,若起因埋藏於此,恐怕很難找出確切的那一刻。</p>
<p>
房間裡響起了交錯的翻頁聲。發現其中一個翻頁聲暫停得略久時,大俱利伽羅抬起頭,看見笑面青江被瀏海擋住的側臉,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未關的紙門,望著外頭的夏日庭園,是等待的姿勢。大俱利伽羅沒有再多看了。</p>
<p>
「如果曾被溫柔碰觸過,沒能被那人吞食,是不是反而有些失落?」聽到笑面青江的聲音響起,大俱利伽羅才又抬頭,見他已經將視線收了回來,筆直注視著鶴丸。「也許要反過來想,不是做了什麼,而是沒做什麼。」</p>
<p>
「沒去接觸的神靈鬼怪、沒吃了什麼、沒喝了什麼……內心有怨卻不見得是怨恨,也可能是幽怨吧。」</p>
<p>
是思慕的幽怨啊,笑面青江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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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內一字排開的十三枚舌頭依然帶著活生生的柔軟。最早剪下的幾枚上頭的紅色囊腫,或者說野莓,凝結在最適合吃的熟度,紅得晶瑩剔透。因為是附著在舌頭上的,剪下來的舌頭算不算野莓的一部分就成了問題。保險起見,最終由光忠料理,按照鶴丸的喜好做成了蔥鹽口味。</p>
<p>
鶴丸坐在一盤經過料理的自己的舌頭,以及一小碗從上頭切下來的野莓前,合掌道:「我開動了。」</p>
<p>
先吃的是那盤舌頭。他吃得很快,但倒不是狼吞虎嚥的模樣,咬了幾口後還點點頭像在品評,然後要了一碗白飯,配飯吃完了。他喝了杯茶,接著開始吃那盤野莓。慶長5年的初夏山道上,被他在路經時讚了一聲「生得真可愛」的野莓,經歷十幾日的等待,終於一顆一顆被他的齒牙碾碎,鮮紅汁液在舌尖迸裂,落入他腹中。</p>
<p>
最後一顆野莓也被吃下後,鶴丸再度雙手合十,對著空蕩蕩的碗盤說:「謝謝招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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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一旁窸窸窣窣的聲音喚醒了大俱利伽羅。他半睜開眼,在微光中看見鶴丸在被窩裡坐起身,大大伸了個懶腰。鶴丸低頭看見他已醒,便笑說:「要來開獎了嗎?」</p>
<p>
大俱利伽羅坐在鶴丸面前看著他張開嘴,然後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伴隨著愉快的笑聲,一隻手伸過來捧住了他的臉。</p>
<p>
在恣意舔遍他口腔的舌頭退出去之際,大俱利伽羅報復性地在舌尖一個輕咬,聽著鶴丸發出半真半假的呼痛聲。</p>
<p>
「知道痛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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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的是知道痛比較好,沒痛覺的感覺真詭異。這次實在太慘了。」他露出在過去十幾日從沒流露過的苦笑,但那苦笑很快又換了個樣貌。「不過也不可能從此刻意無視路上的野花野草野果是不是?更何況——」</p>
<p>
鶴丸面帶大俱利伽羅再熟悉不過的,那個為了驚奇體驗吃盡苦頭也心滿意足的笑容,吐了吐他剛才咬過的乾淨而平坦的舌頭,用輕快的口吻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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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吃自己的舌頭,這可不是誰都能有的經驗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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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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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4■■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60647002178638713632022-02-05T04:45:00.006-08:002022-03-30T08:20:47.060-07:00[SK8/無限滑板] 短篇集(喬櫻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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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無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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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小燈自動亮起。薰反手關上門,沒忙著脫鞋,拉著手中的行李在泛著黃光的玄關站了片刻。下午五點二十分,餐廳準備進入晚餐時段,正是人在店裡的虎次郎要開始忙碌的時間。可是在這個沒有虎次郎的空間裡,充滿了虎次郎在此生活的空氣。跟虎次郎同居以來,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從遙遠的外地,回到他們的家。</p>
<p>
想過是不是要掐著餐廳即將關門的點去找虎次郎,但把虎次郎幫他備著的飯熱一熱吃完,洗澡換了衣服後,薰忽然一步也不想動了。一整個月在東京的展覽與活動,一整個月在不習慣的環境中無法滿足的睡眠,在熟悉的家裡,意識像糖溶在溫熱的水中一樣慢慢化了開來。</p>
<p>
拖著差點在沙發上睡去的身體來到臥室所在的走廊上,又是一番天人交戰。靠外的這間是他自己的臥室,走到底那間是虎次郎的。讓雙方家長來參觀時疑問「你們到底是同居還是當室友」的房間安排,是特意保留的一個讓日常的小吵小鬧不會因一時情緒而越線的私人空間。不是沒有一起睡的時候,但現在既不是寒冷的時節,也不是上了床後的順理成章,這時候主動去睡那間主人還沒回來的房間,總覺得彆扭。想到明天早上醒來,會看到虎次郎得意成什麼樣子,薰就果斷走進了自己的房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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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再次睜開眼睛,已是隔天早上,身心都有久違的清爽與饜足。清晨的白光從遮得並不嚴實的窗戶照進來,跟薰那間一絲陽光也不放行的房間完全不同。他翻身轉向另一側,身旁的空位已冷,但痕跡猶在。他在虎次郎的房間。</p>
<p>
才剛理出答案,房間的主人就走了進來。虎次郎赤裸的上身水珠未乾,頭髮潮濕,顯然是晨練完剛沖過澡。當他朝薰的方向看過來,原本已微微亮的房間彷彿頓時滿室放光。這是延後了一晚的重逢,他三兩步走到床邊坐下,滿臉孩子氣的欣喜,真誠得讓人很難嘲笑他太誇大。薰向來嫌他的早安吻肉麻,但總算睡了舒服的一覺,又看在他笑得可愛的分上,便也不掙扎,側過頭任他親吻,嘴上不由得透露出幾分得意:「你也太黏了,還特地把我搬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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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挑了挑眉,好像想反駁又決定吞下去的表情。他只說:「早餐想吃什麼?」</p>
<p>
「熱壓吐司,牛肉的。起司多一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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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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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不行,我還是要說,黏人的可不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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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薰盯著大開的門口發愣,想不出個所以然。直到他起身去梳洗,聽著廚房傳來他所熟悉的早晨聲響,盯著鏡子刷牙時,昨晚在這面鏡子前洗手的自己忽然浮現在腦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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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他迷迷糊糊地望著眼前的鏡子,洗好手走出廁所。黑暗的走廊上,左側是自己的房間,右側是虎次郎的房間。他不知道夜有多深,只知道自己還睡得不夠。回到了這間每一個角落他都熟悉的屋子裡,彷彿終於浮上水面的人渴求空氣一般,身體深深渴求著安穩的睡眠。他離開了一段時間,但現在他終於在自己家裡了。讓他安心、滿足的家。</p>
<p>
薰往右踏出腳步,為了追求安眠,走向在這個讓他安心滿足的家裡,最能讓他安心滿足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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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化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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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對老虎說,去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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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沖繩有老虎嗎?沖繩從來沒有野生的老虎,倒是有老虎的傳說,關於老虎拜貓為師,但因為貓留了一手,時至今日依舊學不會爬樹的故事——雖然老虎實際上是會爬樹的。無論老虎會不會爬樹、這個傳說中的老虎又是哪來的,現代沖繩唯一的老虎應該在動物園,而不是櫻屋敷家的後院。</p>
<p>
不遠處的踏腳石上就放著拖鞋,但薰將手籠在袖子裡,站在緣廊上不動,注視著月光下那頭黃皮黑紋的老虎,老虎也注視著他。</p>
<p>
預習高中課程時,薰讀了一篇人變虎的小說,所以最初在夜裡看到那頭老虎出現在院子時,14歲的薰就想,啊,是虎次郎吧。薰大可掉頭就走,但他還是套上拖鞋,三兩步跑過去。</p>
<p>
那頭老虎如同虎次郎有著成長期的體型。薰靠近時,老虎也迎了上來,與他脖頸相依蹭個不停。薰用了比撓路邊野貓更大的力道撓牠的下巴,換來滿足的哼哼。這不是薰跟人類的虎次郎之間會有的距離,但眼前的虎次郎是頭老虎,於是一切都合情合理。薰任牠蹭著,自己新奇地撫摸那柔軟的毛皮,搓揉上頭如墨痕的紋路,感受那堅實的骨骼,在動物嬉鬧般的擁抱中,心想我原諒你。</p>
<p>
隔天走出家門,虎次郎像往常一樣踩著滑板等在巷口。他在虎次郎面前停下時,虎次郎顯得有點訝異,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就這樣,薰跟虎次郎和好了。</p>
<p>
此後只要薰跟虎次郎吵了稍微嚴重的一架,老虎就會來。可是薰跟虎次郎沒吵架,老虎也會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來得更加頻繁。老虎有時很親熱,有時來了卻又不肯接近,在院子邊緣來回踱步,那模樣帶著幾分焦躁,但在薰執意靠近之下,牠終究會屈服,靠在薰的肩上噴氣。虎次郎有些時候真的很討厭,也越來越常讓薰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可是只要夜裡老虎討好地蹭著他的臉,薰總是會原諒虎次郎。</p>
<p>
但現在19歲的薰知道了,老虎不是虎次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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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在很遠很遠,距離這裡時差八小時的地方。</p>
<p>
牠只是一頭虎次郎再也不想要了,丟棄在故鄉,從此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的老虎。——不,他是盼著牠死。</p>
<p>
薰不動,老虎也不動。比起薰第一次見到牠時,老虎的身形大了一倍,卻缺少成年老虎的壯實。牠還不算太瘦,但有種萎靡神態,棕黃眼裡湛著飢餓的光芒。在他眼前的,是一頭飢腸轆轆的肉食動物。</p>
<p>
薰將腳伸進拖鞋。</p>
<p>
這一年的年夜遇上冷氣團來襲,即使是沖繩也氣溫探底。他經歷過氣溫僅有一位數的東京了,照理該覺得沖繩的冷不算什麼吧,但當矮牆擋不住的冰冷自四面八方吹來,老虎的熱氣彷彿是此世唯一的溫暖。薰在仍舊沒有動作的老虎面前蹲下,去掰牠的嘴。牠是太虛弱了嗎?還是無法抵抗血肉的誘惑呢?那張嘴竟真的被掰開了一條縫,薰把左手食指塞了進去,試探地撫摸銳利的牙尖。牠的喉頭開始發出一種渴望的聲音。</p>
<p>
風很冷,老虎的嘴裡很熱。第一指節、第二指節、五指。半個手掌,然後是手腕。老虎的喉嚨摸起來會是什麼感覺?薰停下來捲袖子,又更往裡探。老虎發出的喉音聽起來越發痛苦了,那是被進入至深處的痛苦,也是被慾念折磨的痛苦。結束這個雙重困境再容易不過了,只要一闔一張,用牠的利牙咬斷薰的手臂,碾碎、磨細,讓薰的血與肉與骨和牠的血與肉與骨合而為一。</p>
<p>
老虎始終張大著嘴。棕黃色的眼裡有一層光,不是獵食者的光芒。</p>
<p>
薰慢慢抽出左手,然後像從前一樣,與牠脖頸相依。不動的老虎終於也垂首蹭了蹭他的臉。牠的身體是那麼滾燙,風又是那麼冷。那身黃底黑紋的毛皮依然柔軟,紋路帶著水墨的意趣,薰將冰涼的雙手用力按在老虎身上,感受著毛皮底下一切即將消亡的生命。</p>
<p>
不遠處傳來喧鬧聲,屋內有人呼喚他,都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時刻做準備。這一年就要過去了。</p>
<p>
薰擁抱著老虎,靠在牠耳邊輕聲說,去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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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繩還有老虎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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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在輕柔呼喚中睜開眼。無法拼湊的碎片被留在夢裡,睡意尚未消逝,微光已逐漸照進現實。這是設在凌晨五點的第一個鬧鐘。他可以再掙扎到第三次,不,第四次卡拉的呼喚。但最多也就這樣了。</p>
<p>
該死的冷氣團,該死的那些排在大清早的新春活動。</p>
<p>
他再次閉眼翻身拉起棉被逃避現實,此時身旁一陣窸窸窣窣,接著背後一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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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幾點要出門……?」聽起來還未完全清醒的沙啞嗓音問。</p>
<p>
「……六點十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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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你加油,我繼續睡。」</p>
<p>
該死的店休三天的混蛋。薰咬牙切齒,誠心誠意,怕他聽不清楚似地一個字一個字說:「你、去、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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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的震動透過身體傳過來。「十分鐘內起床,你還有機會吃完早餐再出門。」身後的人靠過來蹭了蹭他的脖頸,睡意濃厚的聲音裡也有笑意。「怎麼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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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秒,十秒,十五秒。然後薰睜開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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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年,元日。新的一年的早晨到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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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OVER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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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的單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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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得沒錯,我喜歡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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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定住了。他將目光從眼前的酒杯上轉開,慢慢抬起頭,撞上吧檯後方虎次郎直視著他的視線。薰原本預期虎次郎會說的是類似「噁」、「哈哈真難笑」、「年輕人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什麼」,總之就是人在分享笑話時會預期得到的任何反應,而不是這種有點困擾,卻又坦然的眼神。一個一點也不害怕墜落深淵的人的眼神。</p>
<p>
「為什麼?」話才出口,薰又馬上舉起手示意他慢點接話,停頓半晌後還是那一句:「……為什麼?」</p>
<p>
虎次郎笑了笑,自行選擇了一個解讀方向:「為什麼喜歡你?你想聽到什麼,因為你好看?因為你的腿是我的菜?因為你是個相信只要你有心,連逆轉時間的方法都能被你找到的大笨蛋?」</p>
<p>
他傾身橫過吧檯,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僅有十幾公分之遙。「那我問你,你對我沒有感覺吧,為什麼?」</p>
<p>
學校裡的那些同學學姐學妹說,S裡的那些女人說,被南城,被Joe用專注的目光注視著,沒有人能夠拒絕他的請求。薰想不起在虎次郎臉上看過什麼請求的目光,就連在此刻,在這個彷彿試圖貫穿他直到深處的目光中,薰看到的也不是請求。就算是,他也不會說出不同的答案。</p>
<p>
「……沒有為什麼,就是沒有那種感情。」</p>
<p>
「所以囉。反過來也一樣。」</p>
<p>
虎次郎直起身,順手收走他眼前的空盤,看著他,又笑了一下,如風拂過水面,在記憶的表層吹起漣漪。「應該不用我來告訴你不必在意吧?」</p>
<br>
<p>
這一夜,虎次郎的態度始終是那麼自然,於是一直要到回家的路上薰才注意到,廣義上來說,他們已經走過了告白與拒絕這個程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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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是薰自己——儘管初衷只是想分享一個笑話——但在一個案件接著一個案件的趕稿地獄中,他還是忍不住咬牙想,已經夠忙了,虎次郎還來給我添亂。</p>
<p>
一切次序顛倒,答案帶來問題,回憶的片段時不時浮現在薰的腦中:國中的,高中的,出社會後的;在海邊,在夜間的馬路,在廢礦山裡。虎次郎那時候說了那句話是因為喜歡我?他做了那件事是因為喜歡我?問題不在於虎次郎的喜歡,在於薰個人認知的重整,在於從前他以為的也許從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在於這又如何,理論上他過去怎麼對虎次郎,未來就還是怎麼對虎次郎,這跟虎次郎喜不喜歡他不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嗎?他的大腦在做一件沒有辦法用邏輯說清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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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虎次郎的笑。他從吧檯後方望過來,笑了一笑,說不必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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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鍵盤的聲響停下。薰仰頭望向天花板,長出一口氣。</p>
<p>
「告白被拒絕,真的有那麼難過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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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環閃爍了一下,沒有出聲,大概是判斷他並沒有在尋求回答。代替回應的是在螢幕上跳出的搜尋結果,關於各種安慰失戀男人的方法。他心愛的聰明的卡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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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而不得的痛苦,薰有常識上的理解。可是虎次郎笑起來不像是那樣。他無懼於跌落深淵,但不像是因為有信心不會跌落,不像是因為堅信谷底有綠草如茵。他相信的更像是……更像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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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得到我想要的。」虎次郎說。他緊緊抿著嘴唇。小六的記憶。聖誕節就要到了,薰期待著聖誕老人會送來他在信上要求的星空投影燈。虎次郎從來沒有得到過他在信上要求的禮物,薰說,你是不是該表現得更好一點,懷著更多的誠心誠意,多寫幾封信給聖誕老人?</p>
<p>
那時虎次郎大概已經知道聖誕老人的真相了,也明白為什麼得到的禮物總是跟他想要的不同。那跟他表現得如何、夠不夠努力、是否足夠誠心一點關係也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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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知道這個祕密多久了?後來拆穿了這個薰相信了更久的祕密的正是虎次郎本人,但在拆穿之前,這個祕密還是被保守了許久。而在小六那時,虎次郎面對薰的建議只是緊緊抿著唇,然後又說了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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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絕對不會得到我想要的。」</p>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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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掛著CLOSED牌子的門時,虎次郎望過來看到薰的表情,像是看到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人。真是太誇張了,他不就是一個半月沒來而已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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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虎次郎頓了一下,又說:「你幹嘛去了?訊息也不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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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店關了,滾出來。」薰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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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一個多小時後,他在沖繩中部某個停車場停妥車子,指揮著虎次郎負責搬後車廂的天文望遠鏡等林林總總的工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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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兩個月連個影子都沒有,一出現就突然說要觀什麼星,是有什麼毛病。」虎次郎說。把東西搬到定點後,虎次郎就無用武之地了。薰讓他拿手電筒照明,自己調整起器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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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嗦,亮度四等的彗星,沒有我你這輩子還沒機會看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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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稀罕嗎?」虎次郎的語氣就跟在過去無數次沒吵起來的架裡一樣輕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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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圈從側邊照過來,幾個人在不遠處停下,鋪設起野餐墊。這裡離那霸不遠,較少光害又視野開闊,是個不錯的觀星地點,在薰跟虎次郎來的時候也已經有零零星星的人佔了位置,但說話聲就像初夏的風吹過草地,在寂靜的夜裡窸窸窣窣地響。</p>
<p>
「我差點要去書庵堵你了。還以為你沒有尷尬這種纖細的感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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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回過頭,但看不清手電筒燈光後的虎次郎是什麼表情。他又轉回來繼續調整角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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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有那種沒有生產性的感情。我這一個半月工作多得要命,還要花時間跟卡拉研究怎麼處理失戀男人的情緒,但怎麼想都覺得適用於一般人類的方法不適用於感傷的大猩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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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然後這就是你們兩個的結論?以安慰自己甩掉的對象來說,這個方法不會有點太浪漫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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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純粹是我自己想觀測彗星,你只是負責來搬器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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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脫離正題了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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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卡拉計算不出來。是我不該給她設定錯誤的前提。」薰說。「所以我決定像平常一樣,考慮我自己想做什麼就好,剩下隨便你愛跟上來就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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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調整完畢。他向後坐到野餐墊上,關掉手電筒,望向虎次郎。「有意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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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把我綁過來,完全不是我自己愛跟上來的。」虎次郎笑著說:「不過,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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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適應黑暗的眼睛生出了不合理的錯覺,彷彿將虎次郎臉上的笑看得清清楚楚。完全不是那個說著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六年級小孩的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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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了。根據卡拉的預測,再過約十分鐘彗星就將現蹤。聽到虎次郎呼喚他的名字,薰收回望向星空的視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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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實也可以說,你沒來的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想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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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燈光已盡皆熄滅,但薰像是突然遭到強光照射一般,在黑暗中面對著虎次郎的目光頻頻眨著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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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湊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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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親你一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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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這次他回答得很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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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抱一下總可以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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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喂、白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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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虎次郎撲倒在地的那一刻,薰在毫不留情一拳招呼過去的同時,仍被熟悉的溫度召喚出往日記憶。從前當虎次郎甚至是他自己練會新的滑板技巧,也總是會像這樣彼此擁抱。虎次郎笑著呼痛,仍紮紮實實摟了他一下,然後才放開手挪到一旁側身躺下,支著臉頰注視著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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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我很高興。」他輕聲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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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也注視著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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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許是短暫的一眼。也許是更長的瞬間,直到他隔著虎次郎的肩膀,看著那顆在他們這一生都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見到的彗星,拖曳著尾巴在地平線上升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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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文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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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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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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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05</p>
■■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1833041778516459492021-12-22T08:09:00.011-08:002022-02-05T04:45:53.183-08:00[SK8/無限滑板] 短篇集(喬右/R18)目前有櫻喬、愛喬、抹布喬,含性轉成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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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櫻喬♀〈7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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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轉虎次郎系列(名字沒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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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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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掰了一半的巧克力遞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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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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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把裝了八分滿的玻璃杯遞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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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那裡補充水分與血糖,安靜倦怠得像歷劫歸來的登山客。實際上他們錯過了一頓午餐,已經來到吃晚餐也不嫌太早的時間,是該餓了。夕陽在正對著廚房的客廳窗外落下,隔著一層玻璃,看起來有些冰冰涼涼的。</p>
<p>
如果是平常在其他床伴家裡,虎次郎會靠得更近,彼此肌膚僅隔一吋,感受著才剛熄滅的火種對於下一次燃燒的期待,也許調笑說剛才你弄得我好舒服,也許抬起腳輕輕磨蹭著對方的小腿肚,享受愉快的性愛後愉快的親密感。此刻她靠著流理檯喝水,跟薰隔著一個不明不白的距離,感覺得到他的視線掃過自己只罩著一件襯衫的身體,明顯很有意見但沒說出口。虎次郎才不明白不過是來喝水吃個東西,他何必套上T恤跟四角褲,反正等一下不是肯定又要再脫掉?但她也不打算開口,僅只邊喝冷靜地邊想,結果還是走到這一步了。</p>
<p>
不是後悔,也不是不滿意。一切都很好,好到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地好,薰的嘴唇沒被她咬破真是奇蹟。只是直到帶著薰踏進家門的前一刻,她都一丁點也沒有想過讓這件事發生。丹妮拉的貼心令人頭疼,一聽到薰要來義大利,她就留下一句「不打擾你跟你那位好朋友」,帶著小包包住到女友家去了。要是室友在,也不至於演變成現在的狀況。</p>
<p>
不對,真的不會嗎?虎次郎又想。就算丹妮拉在,我想必也塞錢會請她出去給自己買杯咖啡。當她進屋脫下外套,露出肩上新刺的刺青時,薰臉上那股露骨的不悅,此刻回想起來依然讓她下腹一陣縮緊。那是她第一次確切感受到薰對她的,或許可以稱作某種慾望的情感。</p>
<p>
於是,那些她告訴過自己永遠不會發生的幻想,那些明知如此但當她偶爾獨自躺在床上,手指沒入濕熱甬道時,依然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她腦內的幻想,就這麼在現實世界發生了。死了心的幻想突然成真,喜悅與五味雜陳的感受都有,兩者的比例很難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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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邀人回家都是那樣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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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忽然開口,在他看似沒有表情的臉上,虎次郎讀出一點鬧脾氣的痕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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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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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要下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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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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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什麼一副被騙了砲的語氣?又不是預謀的,我料都備好了。……我不帶人回家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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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是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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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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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從來沒有規劃預謀過什麼,因為知道人生從來不照任何人的預期走。她任憑衝動將薰一把推到牆邊親吻,任憑衝動讓接吻發展成上床,但夕陽沒有朝東邊升起,薰也沒有擺出溫柔體貼的態度,他們赤身裸體的擁抱,也只是像生來就在同一窩的幼獸,終於又回到同一個窩一樣。</p>
<p>
她只要像一直以來一樣,讓已經發生的事情繼續發生就行了。一切都不會糟到哪裡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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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挪動一步,靠到薰身旁,抬頭看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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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不喜歡我的刺青。為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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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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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脫下罩在身上的襯衫,輕巧地拋到一旁椅背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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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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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的視線掃過她全身上下,又回到左肩的刺青。修長的手指按上肩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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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圖案哪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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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跟刺青師討論出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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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畫過太陽的線條,彷彿手執毛筆沿著墨線描摹。</p>
<p>
「……用了這個顏色,卻用別人設計的圖案。」</p>
<p>
夕陽的紅延伸到了室內,未熄的火種瞬間點燃。她伸長手臂攀住薰的頸子,將自己的唇拉到他耳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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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在我身上的哪個位置寫什麼,畫什麼?」</p>
<p>
你想用什麼方式,讓別人在我身上,看見你的慾望的形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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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已經夠了……」</p>
<p>
薰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移,似在尋找留下印記的理想位置。虎次郎不等他公布答案就吻了上去,在薰口中嚐到了巧克力的苦與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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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愛喬♀〈2+1=3?〉</p>
<p>
※性轉虎次郎系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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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櫻←喬描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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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拆包裝的聲音,虎次郎維持手支著桌面挺起臀部的姿勢,轉頭去看著水藍色薄膜逐漸撐開成接近無色,覆蓋住愛抱夢那根一切都恰到好處的陰莖,在月光下顯出一種潔淨,因而更加淫靡。</p>
<p>
海邊的廢棄DRIVE-IN,專屬於他們三人的遊樂場。拿來練技巧可以不打擾到人也不被打擾,但只有月光作為唯一光源的飲食區,以做愛來說不算是太適合的場地。虎次郎頗知道一些不太規矩的賓館,就算他們一臉未成年也會放行,但愛抱夢卻說不用換地方了,就在這裡做吧。如果說是因為虎次郎挑逗的試探讓他如此急切,他的愛撫又未免太游刃有餘了。虎次郎猜想,會穿著一身雪白的名校制服出來玩滑板的大少爺,能把那身白衣弄髒,而且方式越下流、環境越髒亂,也許他反而更痛快吧。</p>
<p>
「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對女人不會太有興趣。」</p>
<p>
愛抱夢抬起眼來看她,手上動作不停。他看起來很熟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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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覺得我比較偏好男人,那沒錯。不過……你不一樣。」</p>
<p>
又來了,虎次郎想。他真的很會。薰會一頭栽下去也是難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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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說虎次郎不願相信愛抱夢口中的「你們是特別的」、「你不一樣」,也並非她不在那個薰已深陷的幻夢裡。只是就像靈體脫離一般,有一個她因愛抱夢的眼神話語而迷醉,有一個她始終俯視著夢中的薰與她自己。</p>
<p>
她注視著愛抱夢的動作,直到一隻手按住她捲起裙子的腰,硬物頂上流著水的陰部。她輕嘆一聲,做好被進入的準備,愛抱夢卻停在那裡,與她四目相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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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先跟你說,我還沒有跟櫻做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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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慢了一拍,腦袋才轉過來,然後忍不住笑出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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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我看起來有這麼絕望?讓你覺得我要用這種方式來幻想自己跟薰上床之類的?竟然給你這種感覺,我該檢討一下了。」</p>
<p>
愛抱夢笑了笑,手在她的腰上來回輕撫。</p>
<p>
「別忙著檢討自己。怎麼說呢……我很樂意擁有三個人之間的連結,不過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很有趣,你為什麼老是碰到櫻就判斷失準。你在想的是什麼呢?二加一?誰是那個二,誰是那個一?」</p>
<p>
虎次郎的停頓不到一秒,隨後伸手疊上腰間的那隻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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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裡並沒有第三個人。我現在就只是想跟<i><b>你</b></i>做。所以我們可以繼續下去了嗎?你不會是找不到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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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挑釁並未引起過激的反應,愛抱夢笑著輕捏她的腰,傾身靠到她耳邊低語。</p>
<p>
「是啊,我漂亮的朋友在我面前抬高屁股等著我幹她,我卻在這邊說廢話,真是太失禮了……也許就像你說的,我不太關心女人所以找不到該插哪。你要幫我嗎?」</p>
<p>
嘴上說著找不到洞的人,龜頭前端已經在她的入口處數度淺淺進出了,他的嗓音卻又太過迷人。虎次郎對他露出接受挑戰的一笑,然後放開與他交疊的手,伸到後方撥開濕得讓她錯覺會滑開指尖的陰唇。</p>
<p>
「可以了吧,要我求你嗎?愛抱夢,快點插進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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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被進入的瞬間呻吟出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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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住宅區時,虎次郎下了滑板腳尖一踩,將滑板接在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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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進度有點超乎她的預期。她原本只是想趁著薰不在的時候稍做試探,但看到愛抱夢的反應,她就知道沒有問題。</p>
<p>
虎次郎對自己的魅力所能引起的反應有著直覺的敏銳,所以她很清楚,愛抱夢說的「三個人之間的連結」如果指的是性方面,那是不可能的。薰對她連一點可以連結到性的慾望都沒有。</p>
<p>
可是這跟愛抱夢說的二加一也不是同一回事。她跟薰一直都會是朋友。她想要性,想要愛,所以有毒蛇嚙咬的痛苦,但朋友依然不是一個較差的、愛情的替代選項。</p>
<p>
愛抱夢就是她的答案。她能喜歡上薰喜歡的人,真是太好了。</p>
<p>
她在薰的家外頭停下腳步。薰的房間亮著燈,看來還在練字。</p>
<p>
「可憐鬼,明天便當想吃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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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傳出訊息,很快就收到回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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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雞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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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冷凍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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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算了」「今天愛抱夢有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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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頓了一下,然後在手機中輸入回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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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們兩個玩得可開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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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櫻喬♀〈印記〉</p>
<p>
※性轉虎次郎系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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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話的愛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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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提著袋子,右手掏出鑰匙插進鎖孔時,虎次郎往斜上方瞄了一眼,算是打招呼。門鎖不是這個家唯一的保護措施,如果沒通過上方那隻眼睛的判定,不用多久她就會聽到警笛聲在外頭響起。當然,這種事並沒有發生過。</p>
<p>
屋裡有著午後的日光,跟她前幾天來時一樣安靜。她先到廚房將需要冰的東西冰進冰箱,清點了一下保鮮盒的數量,轉頭看見幾個空保鮮盒擺在碗架上,十分佔空間,不過有洗乾淨已經很不錯了。都安置好後,她才晃到書房去,開門就看到一個倒臥在地的櫻屋敷薰。</p>
<p>
「薰,死了沒?」</p>
<p>
她用腳尖在狀似屍體的薰肩上踢了踢,又蹲下側頭去看。他的肩膀微微起伏。四周散落的宣紙上都寫著同樣的一串字,她看得出來每幅字都各有差異但說不出差在哪,不過薰會像死了一樣睡在這裡,就代表面前那一幅就是他閉關多日後的最終成品吧。伸手撥開粉色長髮時,指尖碰上金屬的質感。他連眼鏡都沒摘。</p>
<p>
「……虎次郎?」</p>
<p>
她扶起薰想把他弄到床上,但似乎吵醒了他。薰抬起頭,鏡片後方迷濛如蜂蜜流淌的眼眸眨了眨,又順從睡意闔起,上半身倒回她身上。虎次郎抱住靠在胸前的腦袋,手指順了順有些毛躁的長髮。</p>
<p>
「閉關可以結束了吧?要不要先回房間睡一下?還是你要先吃點東西再睡?」</p>
<p>
「……我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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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什麼?要先洗澡?」虎次郎笑笑地彎得更下去,臉頰貼到他的頭頂,說著她知道絕對不是正確答案的選項。</p>
<p>
埋在胸前的腦袋動了動,金眸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一樣的睡意朦朧,咬字倒是清清楚楚:「我要揉胸。」</p>
<p>
他的手動得可不比嘴慢。前不久想必還握著毛筆的手,現在已經按在她的胸上。虎次郎笑了出來。「出現了,還沒斷奶的櫻屋敷老師的小寶寶模式。」</p>
<p>
「你懂什麼,揉胸有助於消除壓力是有嚴正科學根據的。」</p>
<p>
「好好好,你最懂了。」虎次郎稍微推開胸前的人,抓住背心下擺往上拉,拉到胸前卡了一下,右手伸過去用力往上一扯才順利脫掉。她在解胸罩時,不知道什麼叫做客氣的薰已經將手伸進罩杯裡揉捏,拇指撥弄著左乳乳尖的小巧圓環。大概是真的太想睡了,薰揉捏的力道中尋求療癒的意圖確實較之性的味道更濃厚,但因穿了環而總是挺立的乳頭在他兩指搓揉下,仍輕易連結到熟悉的愉悅。虎次郎將胸罩拋到一旁,被乳環遭到拉扯的感受逼出一聲輕喘,低頭注視有著曬痕的乳肉從薰白皙修長的五指間向外溢出,乳尖硬挺,上頭銀光搖動。抬起頭,她與薰對上視線。</p>
<p>
她左乳的乳環與特別敏感的乳頭,以私密資訊來說知道的人不算少,但能認出那只樸素銀環來歷的恐怕只有愛抱夢。第一次看到在他們學生時代還沒有的乳環時,愛抱夢饒富興味地研究了一陣子——富有研究精神手口並用的研究——然後問,這該不會是櫻的唇環?</p>
<p>
這個問句幾乎是個肯定句,而這也確實是那個在薰的下唇上戴了兩年,在他的抽屜裡放了一年,在薰第一次看到她的刺青時被決定了下一個用途的那只唇環。刺青是虎次郎給自己的定義,乳環是薰留下的記號。只要是薰在她身上穿的,不管是什麼樣的環都具有相似的意義,但想到那是薰的唇環,仍會帶給虎次郎獨特的滿足。曾經貫穿了薰的鋼針如今貫穿著她,成為薰的印記被她容納,在太陽下,在深夜裡,在每一個慾望的時刻,不為人知地啃咬、親吻著她。</p>
<p>
而那道銀光落在薰的金眸裡,也總會映照出一樣的滿足,就如同此時此刻。</p>
<p>
金色眼眸再次閉上,薰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又埋回她的胸前。感受到右側乳尖傳來另一種濕軟的刺激,虎次郎搭在薰背後的掌心稍稍用了力。她下身穿著牛仔短褲,一時之間還不至於氾濫成災,不過就算把薰書房的榻榻米弄得一片濕她也是全不在意的。只是在尋求治癒的時間結束後,薰會想先滿足睡眠、食慾或性慾的哪一個呢?</p>
<p>
虎次郎並不著急,僅只將胸前的腦袋抱得更緊,撥開他耳際的長髮,垂首像是親吻著那只漂亮的耳朵,將低低的喘息全數吹入薰的耳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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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抹布喬櫻〈円光少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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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櫻前提。</p>
<p>
※援交描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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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小做什麼事都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玩滑板,一起做壞事,一起被罵,然後繼續一起做壞事。沒錯,一起做每一件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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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深夜裡,薰跟著虎次郎一起悄悄踏進南城家。其實就算弄出點聲響也沒什麼,不像櫻屋敷家,南城家管得鬆,習慣兒子跟對門的薰混到大半夜一起回來,早上餐桌上多了一個人也笑著招呼他吃早餐;不過薰再沒有罪惡感,也是有點羞恥心的,在這個夜裡沒打算見到虎次郎的家人。</p>
<p>
輕手輕腳關上房門後,薰呼出一口氣,一頭倒在虎次郎床上。</p>
<p>
「累死了。」</p>
<p>
一團布料當頭罩下。「換了衣服再睡。」</p>
<p>
薰拿開罩在臉上的T恤跟短褲,慢悠悠地坐起身。看著虎次郎在眼前掏出亂塞進長褲口袋而變得皺巴巴的鈔票,脫下制服上衣,露出赤裸的背部,薰也開始解鈕扣。</p>
<p>
虎次郎換好衣服就爬上床,推著薰要他往裡面躺。薰掏出錢包與早先收進口袋的唇環,把換下的制服衣褲摺好,拔掉髮圈,開始摘耳環。</p>
<p>
感受著來自一旁的視線,薰邊摘耳環邊說:「幹嘛心情不好?」</p>
<p>
「誰心情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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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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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哼了一聲。「……那個戴眼鏡的也太愛抓你的頭髮了。」</p>
<p>
薰忍不住笑,伸手探進他的T恤下襬,手指從腰間慢慢摸上去,直到抵達背部的痕跡。「原來你還有那種閒工夫看我啊。」</p>
<br>
<p>
起初是一發四千圓的口交,在商場的廁所裡。薰想過他會不會對虎次郎以外的性器有任何排斥,拉開西裝褲拉鍊掏出來放在手裡一看,也不過就是團肉塊。他嗤笑一聲,隨之呼出的空氣噴在掌心那團肉上,半硬的性器又大了一圈。薰將頭髮撥到耳後,圈住莖身套弄幾下,同時刻意讓唾液盈滿口腔,隨後張口含了進去。</p>
<p>
沒有虎次郎那麼大,也沒有虎次郎那麼長,不客氣的程度倒是遠勝於他,一進來就往深處頂,像在頂一個又熱又濕的自慰套。薰忍住反射性的乾嘔,手口並用地服侍起嘴裡的陰莖,不忘上挑著眼勾住那個中年人的視線,讓他看清楚自己的性器帶著噗滋作響的水聲,在用一發四千圓的價格買下的高中男生嘴裡進出的模樣。</p>
<p>
但其實薰沒有真正在看他。薰有一點點近視,不過那不是主因;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著一道牆板的另一個隔間。自唇縫洩出的喘息。「唔唔」、「嗯」的悶哼。震動著空氣的細微聲響中,薰分辨得出哪些屬於虎次郎。他也能想像出被虎次郎含在口中是什麼感覺,那種柔軟溫熱,厚實的舌頭,收緊的喉口。被遮掩在牆後的一切他都想像得出來,但唯一能用五感捕捉到的,只有低低的、壓抑的呻吟。</p>
<p>
「……舔到自己都硬了?」一隻熱得令人不悅的手放到他耳邊,將他的臉往上扳,嘴裡的性器前端隨之在上顎滑動。薰微微皺眉,瞇眼看著眼前喘著粗氣的男人,濕黏的目光掃過自己全身上下,示意他注意下腹部。</p>
<p>
原因與嘴裡的這一根無關,薰早就知道自己硬了。想著在他看不到的那面牆後,虎次郎的嘴是怎麼樣被另一個男人幹著,薰就硬得厲害。</p>
<p>
至於這個自作多情的男人,那些中年男子的色情妄想……薰在心中冷笑,同時吐出口中的性器,手指輕刮因唾液與前液而濕漉漉的頂部,聽著男人更加粗重的喘氣,抬眼對男人一笑:</p>
<p>
「是啊,所以……快點射給我。」</p>
<p>
一直等到外頭完全無聲,薰才開門走向洗手台,捧起水來漱口時虎次郎也走出來。薰含著滿口的水,看著鏡中的虎次郎洗手漱口,一根粗黑短毛隨著他呸呸兩聲吐出的水朝排水孔流去,他呼出一口氣轉過頭來問薰「還好嗎」時已是平時神態,唯獨眼神中還殘留著些許恍惚。薰將水吐掉,抓著虎次郎的肩膀一推,無視他像是忽然全醒過來一樣怒罵著你發神經嗎,但大概是因不明就裡,還是順著薰被推進他剛才出來的那個廁所隔間之中。</p>
<p>
薰瞥了地板一眼,心想剛剛虎次郎就是跪在這裡,反手鎖上了門。回頭看到虎次郎仍一臉困惑地站在那,薰摁住肩頭將他按坐在馬桶上,自己也跨坐上去,兩人相貼的下身都有尚未消解的硬度。</p>
<p>
湊近的嘴唇被手掌擋開時,薰不高興地皺眉。</p>
<p>
「你白癡啊,我才剛含過……」</p>
<p>
「所以呢,不就是屌嗎,我剛嘴裡也含過一根。」見他不讓,薰伸舌舔過他的掌心,嘖嘖有聲,看著那點殘餘的恍惚在他將手指含入口中舔吮時籠罩了虎次郎的眼眸,在薰的舌頭自指根掃到指尖,吐出沾滿唾液的中指時,他終於嘆了口氣,發燙的手掌捧起薰的下顎。</p>
<p>
熟悉的吻裡有不熟悉的味道。他的虎次郎剛才確實就在這裡,在一個薰看不到的地方,為另一個男人口交。他真該在場的。</p>
<br>
<p>
這是唯一一次他們分開來做。後來他們摸索著,學會尋找最有可能性的男人,學會觀察視線中的訊號,學會哪間賓館可以穿著制服進去辦事,他們也學會該怎麼要求要做就要兩人一起。一方面是為了安全,一方面也是薰跟虎次郎漸漸明白,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在那些會為年輕男孩花錢的男人眼裡看起來更有吸引力。</p>
<p>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麼呢?薰將摘下的耳環放到床頭櫃上,一個,兩個。</p>
<p>
無法抑制的低喘、順著脖頸滑落的汗水。比同齡人結實許多的手臂肌肉因揪住床單而繃緊。被人從後面狠狠操幹的虎次郎很可愛,在這種情況下也要分心注意薰的虎次郎很可愛,然後被頂到那個點就全面棄守,濕潤的眼裡那一絲清明又被情慾覆蓋的那一刻,虎次郎真的可愛到不行。薰自己被操得直喘,仍奮力伸出手扣住他的五指,在那些男人看著體現腦中妄想的兩個淫到出來賣的高中男生發出的淫猥訕笑中,靠過去吸吮虎次郎失神間一時收不回口中的舌尖,直到自己的身影再次倒映在那雙眼裡。</p>
<p>
在這個時刻,薰總是會對這個從小吵到大的青梅竹馬格外充滿愛憐。</p>
<p>
耳垂上的耳環就是最後一個。薰探出身子關燈,躺下來在黑暗中與虎次郎面對面。</p>
<p>
「明天放學可以去買新滑板了。」</p>
<p>
「嗯。」</p>
<p>
虎次郎的臉稍微靠過來,薰會意地靠近,交換了今晚第一個只屬於兩人的吻,從此以後生活回歸日常,夜晚回歸滑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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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直到下次一起做壞事的那一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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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抹布喬〈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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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櫻前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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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境下起身送客就太奇怪了,薰也沒打算要動,就只是繼續坐在床邊那張椅子上,對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點頭致意。在酒吧裡搭訕到的男人還算識相,沒要到他們的聯絡方式也沒有多加糾纏,帶著一點遺憾的神色關上門離開了。留在汽車旅館房間裡的只剩黏膩的空氣、聊勝於無地變了裝的薰、床上的各種小玩具,以及裸露著滿身情慾痕跡的虎次郎。</p>
<p>
「喂。」</p>
<p>
虎次郎的警告聲中帶著一點倦怠,薰不理會他的阻止,逕自伸向他的下身,中指輕易探入被蹂躪許久的後穴,感受潤滑液未乾的穴內彷彿會出水一樣的柔軟濕熱。另一手輕輕撥開虎次郎耳際的頭髮,像剛才虎次郎被那個男人幹的時候一樣,再度靠到他耳邊小聲說:「虎次郎。」</p>
<p>
然後就像那個男人所說,猛然收縮的肉穴緊緊咬住了薰的手指。</p>
<p>
薰笑了起來,輕咬發燙的耳朵。「你怎麼這麼可愛。」</p>
<p>
虎次郎發出羞恥的呻吟:「可愛個屁……」</p>
<p>
「難道不可愛嗎?」手指撤出之際不忘重重一按,換來又一陣的激烈收縮後,薰才滿意地抽出手指,轉而撫上因為他的動作而抬起了頭的性器。在今晚以不同於平時的方式多次攀升到高峰的性器儘管只是半硬,分量仍頗為可觀,在薰的手指下脈動著。「這裡也是。從頭到尾都硬成那樣,卻只能一直在外面晃來晃去,看了就可憐……也好可愛。」</p>
<p>
「閉嘴………………」虎次郎推開他的手轉過身,整張臉都埋進枕頭去了,只有悶悶的聲音傳出來:「看自己的男朋友被別人上,你這到底是什麼見鬼的性癖。」</p>
<p>
「在男朋友面前被人幹射好幾次的色情猩猩可真好意思說。你贏了你也可以這樣要求我啊。」</p>
<p>
「我才不要。」</p>
<p>
薰伸指畫過汗濕的背。「真的那麼不喜歡?」</p>
<p>
「……我寧可你自己上我。」</p>
<p>
薰忍不住笑了。他起身離開剛才那兩個小時之間屬於他的位置,單膝跪上床,傾身靠在虎次郎肩上,讓含著汗水的柔軟綠髮貼住自己的臉頰。「可是我更喜歡被你上。」</p>
<p>
瞬間天旋地轉。他被一把拉到床上,俯視著他的眼眸充滿猛虎的精光,對比起不久前還沉陷在無法控制的快感中的濕潤眼眸,薰的興奮中又摻雜了幾分愛憐。</p>
<p>
他的虎次郎,當然還是由他自己享用最好。但抬腿夾住虎次郎腰際的同時,薰也知道這樣的賭約絕對會有下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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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文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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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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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9</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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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0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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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0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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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9</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0983521295025750182021-06-11T19:05:00.011-07:002021-07-14T09:15:55.220-07:00[SK8/無限滑板] 百年好合(喬櫻喬)沒有談戀愛但決定結婚的兩人。<br>
同性可結婚,可選擇性夫妻別姓的世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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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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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整人節目?如果我說好,等一下曆他們是不是會跳出來說整人大成功?」</p>
<p>
「我剛才說的你都沒在聽嗎?是結婚的邀約。」</p>
<p>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p>
<p>
打烊後的店裡,桌上擺滿各種資料,關於稅務、關於保險、關於醫療,全部匯集成薰剛才那串長篇大論的重點:在法律上成為配偶能帶來的好處。為什麼要講得這麼拐彎抹角,就是因為虎次郎怎麼聽都覺得這跟他理解中結婚的意義不一樣。「只是對能利用的制度做最大的利用,彼此的生活不會受影響」?這什麼東西啊。</p>
<p>
不用說,他們兩人當然沒有也不曾交往。如果這當中有一些關於情愛的故事,比如說虎次郎或者薰默默暗戀了對方十幾二十年之類的,那麼這個突如其來的所謂「結婚的邀約」會好理解得多。但想到這裡,虎次郎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貪圖省事用愛情來解釋以常人角度不可解的現象確實方便,不過想像情愛的因素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那才是最大的不合理。想想薰可是把AI書法家這個誰聽了都會一陣疑惑的頭銜發揚光大的人,會為了利用婚姻帶來的好處而向他提議結婚,相較下也不是那麼奇怪了。</p>
<p>
當然,這不代表虎次郎心中的疑問都已獲得解決。</p>
<p>
「我知道你很莫名其妙,但為什麼這麼突然?」</p>
<p>
「你才莫名其妙,而且一點都不突然,之前住院的時候我就開始考慮了,需要找親屬的時候太麻煩。」</p>
<p>
「是沒錯啦,那個醫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一直問家屬真的不能到場嗎,問了應該快十次有吧。」</p>
<p>
不過這樣算起來就是在這半年內,薰一直默默思索這件事,備齊了全部資料,表面上一絲跡象也不露?真是服了他了。</p>
<p>
「我加減問一下好了,」虎次郎說,「你所謂的這些好處裡,對你最大的誘因是哪一個?」</p>
<p>
薰一秒回答:「節稅。」</p>
<p>
「守財奴就是守財奴。」</p>
<p>
「不然你想聽到什麼,可以當保險受益人?」</p>
<p>
呸了一聲,虎次郎又問:「那幹嘛找我?你確定能接受配偶欄上寫著我的名字?」</p>
<p>
薰皺起眉頭,一臉鄙視:「難道要寫別人的?太讓人不舒服了吧。」</p>
<p>
寫著我的名字就不會不舒服了?虎次郎吞下這個問題,開口又問:「那——」</p>
<p>
「到底還有幾個問題,人類社會的制度對猩猩太複雜了嗎?」</p>
<p>
「一般結婚制度才不是拿來這樣用的好嗎?」虎次郎整個人向後靠到椅背上,朝那堆資料隨手一指,「你覺得,對我最大的誘因又是哪一個?」</p>
<p>
這次薰沒有馬上回答。吊燈的柔和光芒從斜上方灑落,他注視著虎次郎,鏡片後方的狹長眼眸瞇起。「你以為,如果路上有個坑,我就是那個只顧著追逐目標,結果摔進坑裡的人。」</p>
<p>
消毒藥水的氣味掠過鼻間。又白又冷的燈光。半年前深夜的急診室外,虎次郎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兩手支額,心想我該不該聯絡薰的爸媽?如果真有什麼萬一,我能幫薰做決定嗎?</p>
<p>
薰繼續說:「告訴你,你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不過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待在一旁驗證你的錯誤。除此之外,你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你的回答呢?」</p>
<p>
沉默之中,虎次郎看著薰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滿意的笑。他嘆了一口氣,也忍不住笑起來:「喂,我還要在旁邊顧著你,怎麼聽都是我吃虧啊。」</p>
<p>
「就說了我需要人顧是你的錯覺。夠了,到底結不結?」</p>
<p>
其實他的問題還沒問完,不過既然心裡已有答案,似乎也不必再多問。他的回答薰想必也心知肚明,但仍然需要他的一句話才算數,大概這就是語言的意義。虎次郎開口,終於說出那個答案:「好,結就結吧。」</p>
<br>
<p>
於是,虎次郎跟薰就這樣決定要結婚了。</p>
<br>
2
<p>
「你覺得要通知我們爸媽嗎?」</p>
<p>
「又不算是真的結婚,有什麼好通知的。而且之後被他們看到你跟其他女人約會的話,你要怎麼解釋?」</p>
<p>
「那愛之介……」虎次郎看了看手上結婚證書。這樁不需要昭告天下的婚姻如果一定要有第三跟第四個人知道,那要負責填寫證人欄的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了。「反正這裡是留給他簽的。」</p>
<p>
「另一欄讓那個祕書寫。」</p>
<p>
結婚本身很簡單,只待交出必要的文件,薰跟虎次郎就會成為法律上的一家人。但結完婚後呢?兩人拿著一般伴侶結婚前後的待辦清單,大白天開了一瓶酒,配著下酒菜把上面的項目一一劃掉。</p>
<p>
買戒指?</p>
<p>
「不要。」</p>
<p>
看房子?搬家?</p>
<p>
「不要。」</p>
<p>
改姓氏?</p>
<p>
「……」薰沒有回應,只拈起一塊起司送進嘴裡,明顯已經懶得回答了。</p>
<p>
決定蜜月地點?</p>
<p>
「你連這點判斷能力都沒有嗎?真可悲。」</p>
<p>
虎次郎當然是故意的。但劃線槓掉蜜月旅行的項目時,他心中出現了一個單純的疑問:「難道沒有什麼新婚旅行優惠方案可以用嗎?」</p>
<p>
薰原本帶著鄙夷的目光轉而變得若有所思。「如果有折扣,倒是可以考慮。」</p>
<p>
「是吧?我差不多該放個長假了,你也是吧。親愛的,蜜月想去哪?」</p>
<p>
「外太空。」</p>
<p>
「OK,那就去義大利。」</p>
<p>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p>
<p>
「嗯,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就不該問你。」</p>
<p>
「%*#$*……」</p>
<p>
「*#&@%……」</p>
<p>
就像這樣,平均每決定幾個事項就要用一波吵嘴作結,不過唯獨談到財務管理時,薰馬上表示兩人的所得稅統一由他來報,那態度之爽快,簡直是平生罕見。薰甚至要他現在就把餐廳的帳簿跟存摺拿來,當場看了起來。</p>
<p>
每年報稅季節就是虎次郎頭痛的時候,他試著自己報過兩次就放棄了,從今年開始請稅理士處理。現在薰願意幫他報那當然很好,只是薰的態度太積極,看著帳簿的神色中透露著得逞般的愉快,虎次郎很難不懷疑薰預謀已久,早想在他的財務上插一腳。話說,報稅需要看存摺嗎?</p>
<p>
薰邊看邊讓卡拉不知道計算些什麼,迅速掃過每年折磨虎次郎的這堆資料,說出最後的感想:「餐廳的經營狀況明明就沒問題,為什麼你的存款才這麼點?」</p>
<p>
「除了用在店裡的,剩下就……需要什麼就買什麼啊。跟女孩子出去玩也是要花錢的嘛。」</p>
<p>
「你連把錢花在哪都不知道。」薰伸指在存摺上敲了敲。「以後每個月至少存四萬五。」</p>
<p>
「什麼?我的錢又沒有不夠用。」</p>
<p>
「卡拉,算給他聽。」</p>
<p>
「好的,主人。根據統計日本男性平均壽命為81.41歲,退休年齡為65歲,但考量南城虎次郎的健康狀況……」</p>
<p>
「等一下!怎麼一下子談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p>
<p>
「怎麼,還聽不懂嗎?你不會老是不是,不會出意外是不是?」</p>
<p>
「這還不是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吧。」</p>
<p>
「所以說大猩猩就是這麼目光短淺,一點未雨綢繆的意識都沒有。」</p>
<p>
「誰跟你一樣動不動就想到錢。」</p>
<p>
「%*#$*……」</p>
<p>
「*#&@%……」</p>
<p>
一天下來,他們最後達成的結論是,理所當然沒有婚禮、沒有戒指、沒有一般新人要做的各種婚前婚後的準備,薰負責報稅,虎次郎(暫時)沒有要存四萬五,給新婚伴侶的旅行方案都伴隨著浪漫唯美的蜜月服務所以他們用不上,薰去不了外太空但也不想接受虎次郎的提議,暫訂的折衷方案是往中歐去選。</p>
<p>
至於結婚證書,兩個善良的那霸市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卡進了十分鐘的會面時間,順利得到熱心服務鄉里的神道議員協助,獲得了兩人份證人簽名後在戶政事務所送出。隔天櫻屋敷書庵跟Sia la luce店門口都被張揚得過分的玫瑰海淹沒,贈送者不用說就是神道愛之介議員。</p>
<br>
3
<p>
S結束的時間已是深夜,眾人各自做鳥獸散,虎次郎也朝自己的那些支持者揮揮手,往停放機車的地方走去。</p>
<p>
「喂。」他回頭見薰走過來,視線在他身側打了一個轉。「你沒有要帶女人回去。」</p>
<p>
「別說得外帶壽司一樣。幹嘛,你要過來?」</p>
<p>
薰不答,翻身騎上停在一旁的機車,催動油門就走了。虎次郎並不是刻意跟在後頭,但毫不意外兩台機車都騎向同一個方向,毫不意外兩台機車最終都停在自己家門前。先抵達的薰已經站在門邊等候,雙手抱胸看著他打開門鎖,在他收鑰匙時逕自開門入內,還不至少幫忙擋著門。</p>
<p>
「真是謝了。」虎次郎嘀咕著推開差點又要關上的門,迎面就撞上薰審問般的視線。</p>
<p>
「戒指是怎麼回事?」薰沉聲問。</p>
<p>
啊,原來是為了這個。虎次郎大致可以想像到消息是怎麼傳到薰耳裡的,擴散的中心想必是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女孩,而聽到這消息還會去跟薰求證的人,大概就那群年輕的朋友。虎次郎聳聳肩。</p>
<p>
「我自己的。要一一先聲明我已婚,挺煞風景的吧?直接戴個戒指方便多了。」</p>
<p>
「我不是問這個。」</p>
<p>
「嗯?我當然沒說對象是你。」</p>
<p>
「我也不是問這個!」薰瞪著他,眼神兇惡。「為什麼要讓女人知道你已婚?」</p>
<p>
「……嗯?」虎次郎發現自己沒辦法抓到薰的重點,這個問題好像也無法站在玄關談完。他嘆口氣,彎身準備脫鞋子。</p>
<p>
「先讓我洗澡吧,全身都是汗……喂!」先一步脫好鞋子的薰丟下他率先踏進屋,筆直往浴室的方向走去。真的是太當自己家了。</p>
<br>
<p>
虎次郎接在薰後面洗好澡,回到餐廳就見薰正在吃他洗澡前準備的輕食,而卡拉正在吃他家的電。薰換上了平日的眼鏡,身上穿著虎次郎的T恤,半乾的長髮隨意紮成一束。虎次郎在對面坐下,看著過寬的領口隨著他放下叉子的動作微微往下滑。</p>
<p>
「結婚的事,」薰說。所以他還真的要繼續這個話題。「你為什麼要讓女人知道?」</p>
<p>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不該讓女孩子知道?她們有權利知道自己是跟一個已婚男人在一起吧。」</p>
<p>
「我都不知道你有這麼講究道德,難道你跟女人上床前也要先檢查戶籍謄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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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道德,是禮儀。先做個表示讓在乎的人自己避開不是比較省事?」</p>
<p>
「但這又不算是真正的婚姻。」</p>
<p>
「就算你這麼說……有婚姻關係是事實啊。」</p>
<p>
「那你是怎麼跟她們解釋的?」</p>
<p>
「解釋什麼,『這不算是真正的婚姻』?你覺得這對一般人說得通嗎?況且我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p>
<p>
薰始終皺著眉頭,神色像是不悅也像是不解。他們在對話,卻像是走在各自的單行道上。</p>
<p>
虎次郎決定直接問了。「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應該說,我不知道你在意的點是什麼?」</p>
<p>
薰沉默片刻。「你結婚的消息傳出去後,跟女人的來往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p>
<p>
「沒有。」</p>
<p>
他可能答得太快了。薰深吸一口氣,開口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化為長長一聲嘆息,揉了揉眉心。</p>
<p>
「好啦,一定要說的話,當然有人會顧慮但也有人不會啊,要說有多大的影響就太誇張了。」虎次郎嘴上說著,有點搞不懂自己在為了什麼而辯解,只隱約感覺到這不是個會讓薰滿意的答覆。薰對他的女性關係向來充滿輕蔑,可是現在他的態度,簡直像是在擔心虎次郎找不到女人。</p>
<p>
「……只是一夜的關係,為什麼一定要坦白這件事?」</p>
<p>
「大家出來玩是為了開心,又不是為了被騙的。」</p>
<p>
如同虎次郎不懂薰的糾結,薰看起來一點也無法理解虎次郎的堅持。他想了想,順著薰的說法繼續下去。</p>
<p>
「而且又不見得一定只有一夜。假如我遇到一個女孩,共度一夜後發現我不想要只有一夜。好,但是問題來了,我沒有事先告訴她我已婚。我等於一開始就對她有所隱瞞,然後接下來呢,繼續騙她嗎?或者在彼此已經產生感情後才承認我已婚嗎?」</p>
<p>
他一邊講,一邊想,其實還有一個可能性,至少可以讓第二天以後的欺騙不成欺騙。那個在薰邀他結婚的那天,他沒有提出來的問題。</p>
<p>
困擾著薰的,到底是什麼呢。</p>
<p>
他開口說出那個可能性:「或者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離婚,這樣就不算騙她了?」</p>
<p>
虎次郎注視著薰,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睜大,彷彿完全不知道這世上結了婚的配偶還有離婚的選項,就算知道,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做此選擇。</p>
<p>
「離婚。」薰說,語氣滿是困惑,虎次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義,只是在重複自己說的話了。</p>
<p>
虎次郎笑了笑,身子稍稍前傾靠向他。</p>
<p>
「不要這麼震驚,我沒有這個打算,以後也不會有。」只有相信此時此刻的愛侶才有資格在情感激盪下說出永遠的承諾,即使沒有成真也不算謊言;他不想把話講得太滿,所以又補了一句:「應該。」</p>
<p>
這場婚姻中的協議,他們什麼都談了,就是沒談過要是虎次郎,或者薰,如果另有想結婚的對象,到時候要怎麼做。虎次郎是想到了但沒問,而薰看起來是想都沒想過。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想跟別人結婚,沒想過虎次郎有一天會想跟別人結婚。</p>
<p>
有時候虎次郎會想薰是天才嗎,大多帶著反諷之意,比如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AI書法家這個名詞的時候,比如得知他連滑板上都安裝了AI的時候;可是薰拋出「結婚的邀約」那個當下,訝異過去後,浮現在虎次郎心中的是頗有幾分真心誠意的「薰是天才嗎」。跟薰結婚,這確實是個聽似荒誕卻又無比合理的選擇。</p>
<p>
薰一直都是如此。太有行動力,太執著,又太天真,因精於算計讓他乍看之下像個理性派,實則認定了一件事就不會去想其他可能性。虎次郎從小在旁邊看著總是有些不安,不能在旁邊看著就更是提心吊膽。薰要朝著目標直線奔去摔得頭破血流那是他的自由,虎次郎不可能也無意阻止,但薰這個跳脫常識的提議點醒了他,有個方法能在離薰最近的地方看著他摔坑,再把他拉起來。</p>
<p>
這不是真正的婚姻。薰是這麼說的,虎次郎基本上也同意。他所知的婚姻在浪漫層面上牽涉到愛,牽涉到唯一,在現實層面上牽涉到財產,牽涉到性,而這些都不會出現在他與薰之間。世界上有那麼多女孩,各有各的迷人之處,虎次郎始終享受她們的笑語與陪伴,夜裡的柔軟與熱情,也或許會遇到一個女孩讓他想發展成長期關係;可是世界上會有比這個讓他掛心了二十幾年的傢伙,還更讓他擔心到覺得最好由自己一直在旁邊盯著的人嗎?至少現在的虎次郎想像不出來。光是為了這點,他就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讓女孩子認為他還單身。</p>
<p>
「既然我們都不考慮離婚,」他把語氣放得更柔,安撫似的,「先把事情說清楚,可以省去最多麻煩。這個解釋你滿意了嗎?」</p>
<p>
薰暴躁地抓了抓頭髮。「但只有你被影響……這樣就不公平了!」</p>
<p>
這一夜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原來就是這個,這就是薰最在意的地方。</p>
<p>
「不會啊,你不是要幫我報稅嗎?」</p>
<p>
「這不算,那是我想做才做的!」薰扶著額頭,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近似呻吟:「這跟我想的不一樣,為什麼偏偏是影響到這種地方……」</p>
<p>
虎次郎忍不住好笑。什麼叫「偏偏影響到這種地方」,薰為什麼會把他一直以來那麼不屑的生活方式講得好像意義很重大?這個人真的是太奇怪了。</p>
<p>
他伸長手臂橫過桌面,拍拍薰的肩膀。</p>
<p>
「好啦,雖然你老後我得照顧你、幫你推輪椅,剛好我已經預習過一遍了——」</p>
<p>
「你老後才需要人把屎把尿!」</p>
<p>
「——結這次婚一定是我比較吃虧,但絕對不是吃虧在這種地方。」</p>
<p>
薰默然無語,只拿下眼鏡按了按鼻樑。虎次郎起身繞過餐桌在他身旁坐下,輕拍他的後背。原本就只是隨意紮起的頭髮被他整個抓亂了,半溼的瀏海貼在額際頰邊,看著就不舒服。虎次郎拉開他的髮帶,將那幾綹瀏海梳到耳後,末了稍微低下頭,嘴唇靠過去,在薰的太陽穴上輕輕碰了一下。</p>
<p>
薰轉過頭來,沒有抗議他的親暱。</p>
<p>
「我提出結婚,不是為了讓你的生活方式改變的。」</p>
<p>
他們靠得很近,幾乎是鼻尖相抵的距離,近得足以讓虎次郎深深望進薰的眼裡。薰的眼神中有著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的困惑,與超越一切的真誠。虎次郎笑了,在他的背上半拍半摩娑,一次又一次。</p>
<p>
「我知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是有一些特別奇怪的堅持呢……」</p>
<br>
<p>
虎次郎下床的時候,睡在另一側的薰動了動;但他在安靜的家裡刷牙洗臉,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直到將麵包送進烤箱前時,才聽到浴室裡有水聲響起。</p>
<p>
「你要炒蛋還是荷包蛋?」他拉高嗓門問。</p>
<p>
「起司歐姆蛋……」尚未完全清醒的聲音從浴室幽幽傳來。</p>
<p>
「不要自創選項!」</p>
<p>
他從冰箱裡多拿出一顆蛋和起司,一邊想,薰可以自己變出第三個選項,可以白喝他的酒,可以不請自來,因為薰知道他會在其他地方討回來。如果他們是真正的伴侶,這一切或許可以更自然吧。現在虎次郎得想辦法跟薰討點東西,最好是對他自己沒有實質好處的。要討什麼呢?比方說,再讓他在薰的耳垂上打一次耳洞?正經高雅的書法家櫻屋敷老師耳垂上有一點小祕密,聽起來還挺不錯的。</p>
<p>
「你的項鍊放在浴室,我丟到房間桌上了。」</p>
<p>
他回頭,看見薰站在餐桌旁,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放在他家的和服,看來是一早就有工作。薰臉上仍有睡意,但已恢復平日神態。</p>
<p>
「喔,謝謝。」</p>
<p>
「串在一起的就是你的戒指?」</p>
<p>
「對啊。」</p>
<p>
「哼。」</p>
<p>
「咖啡自己來拿。」</p>
<p>
薰好像沒聽到一樣,自己拉開椅子坐下。這人怎麼這樣啊。</p>
<p>
餐後虎次郎在洗盤子,聽到薰在背後丟下一句「我走了」便隨意應了聲,但腳步聲就此停滯。他將盤子放進烘碗機,這才回過頭,對上薰的注視。</p>
<p>
「你餐廳今天休息。」</p>
<p>
「不然我還會在這裡做早餐嗎?」</p>
<p>
「我今天的工作上午就結束了。」</p>
<p>
「是喔。」</p>
<p>
「下午去買你的戒指。」</p>
<p>
虎次郎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禁失笑。這就是薰想到的對他公平的方式。說薰愛錢真是一點都不冤枉他,對於這個問題他想到的解決之道最終還是落到錢上。不過……</p>
<p>
他走到餐桌旁,撐著桌面,隔著一張桌子與薰對視。</p>
<p>
「婚戒這種東西,只買一個太寂寞了吧。」他笑著說。</p>
<p>
「……不然你要怎樣。」</p>
<p>
「買一對吧,我出一點,你的那只你收起來就好。」</p>
<p>
薰露出思索的神情,大概正在心中關於公平的天秤上移動砝碼。</p>
<p>
「好吧,」他終於做出決定,「但你的錢就不用了,你那點可憐的存款連新褲子都買不起,出錢也只能買外面那個紙袋而已。」</p>
<p>
「就說了我褲子上的洞不是磨破,是故意的!……我說,你到底是打算買多貴的戒指?薰,等一下!喂!」</p>
<br>
4
<p>
即使已婚身分現在人盡皆知,在S圍繞著喬的人依舊不減,畢竟人並不是只為了在身上留下熱辣的痕跡才尋求陽光照耀。眼尖的女孩們這次自然也發現戒指換了個款式。被問到時他笑笑,只說另一半不滿意原本的戒指,重買了一對。又任性又闊綽又允許另一半在外拈花惹草,喬的伴侶到底是什麼人物?眾人的好奇心更加強烈了。</p>
<p>
至於第一個問起櫻屋敷老師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的,是那日一起用餐的客戶玉城先生。</p>
<p>
櫻屋敷老師僵了一下,大概是還不習慣這個新身分;但開口回應時,他顯然已經做好了準備。「是的,因為只是公證,抱歉沒有向您報告。」他微微笑起來,笑容沒有新婚的羞赧,卻另有一種堅定。</p>
<p>
「我已經在日前結婚了。」他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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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br>
2021/6/12
<br>■■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45204467762803874072021-05-20T09:00:00.008-07:002023-08-26T21:38:49.677-07:00[刀劍亂舞]百合之下(右石+石青)景趣「二十四節気 小満・百合」。<br>
已有戀人的石切丸,在百合庭園裡思念著折斷的過去戀人青江。<br>
現任戀人未出場。<br>
<p><a name='more'></a></p><br /><br />
<p>百合之下埋著笑面青江的碎片。</p>
<p>正確來說,是曾經埋著。</p>
<p>收集起來的碎片原本在眾人肅穆之中,下葬在審神者新設的百合庭園——下葬,說得好像人類似的——後來在他們得審神者授意準備燒掉青江的日記那一日,近侍蜂須賀匆匆趕來制止,說是政府下令將碎片與日記一同上繳。</p>
<p>這便是一把刀斷折後的命運了。</p>
<p> </p>
<p>百合之下已經沒有青江的碎片了,石切丸在百合庭園散步時,依然時時感受到青江的氣息。</p>
<p>比方說,那微微垂首的百合。石切丸有時想到青江藏在手套之下的五指,有時想到他的頸子,最後決定那更像他的頸子一些。夜裡梳洗更衣,卸下武裝後,他平日完全隱藏在領子之下的頸項等同於毫無防禦,只待石切丸撥開悉心上過椿油的柔軟長髮,潔白的頸項便現於眼前。青江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他們之間更羞恥的地方也看過,更羞恥的事情也做過,但此刻他總會浮現不知從何而來的羞赧。他又要強,起初那截白皙的頸子還是挺得直直的,好似渾不在意,隨石切丸觀賞;石切丸的視線停留久了,他會用調笑的語氣說「再看下去我身上就要多一個洞了」,只有耳朵開始微微發紅;再久,他便忍耐不住,終於垂下頭像是要躲開石切丸的視線,卻躲不過石切丸按捺已久的親吻,貼著白裡泛紅的頸項深深一嗅——</p>
<p>石切丸放開手中輕捏的那一蕊百合,直起身子。白百合有清雅淡香,不屬於青江的氣味。青江是沒有味道的,他是夜裡無聲無息的一道影。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的氣味,只有沐浴後的淡淡皂香,以及與石切丸共度一夜後,他身上彷彿從內而外散發出來,隨著朝露一同蒸發的,屬於石切丸的白檀香。</p>
<p>思念一個已逝者的肉體,甚至是一個現在另有戀人的人,思念已分手的過去戀人的肉體,是否為道德所允許?然而道德是人類為己而設,與位列八百萬神末席的付喪神無關。</p>
<p>於是在樹蔭遮蔽的庭園裡,石切丸依舊像青江還在的時候一樣,帶著情慾,在遍地百合間思念著他。</p>
<p> </p>
<p>敞開的房間門口放著一串紫藤。粟田口的那些短刀說,原本一年前就跟青江說好今年要一起去看藤花的。</p>
<p>青江的房間還沒收拾完,石切丸也來幫忙。說好聽是幫忙,其實被要求止步於門口。這也是應該,若讓與青江關係好的刀都來幫忙,一群人只能肩並肩站在房裡面面相覷。</p>
<p>於是只留下與青江從本丸成立之初就多有來往的歌仙兼定與宗三左文字,以及同刀派的數珠丸。石切丸在門口看著青江的物品從櫃子裡一個抽屜一個抽屜清出來,那些精緻、小巧、因無用而可愛的各地紀念品,他每樣都認得。有些來自石切丸的遠征途中,有些是他們外出旅行時買下的。</p>
<p>即使一起旅行,他們也要偷偷為彼此買禮物。回到本丸將土產分給其他刀之後,青江最後會來到石切丸的房間,此時才是互贈禮物的時刻。說是偷偷買禮物,後來石切丸跟亂聊天時——亂以為這是兩人彼此心知肚明的小小情趣——才發現其實只有他不知道青江打算送什麼,而他買了什麼要給青江,青江全看在眼裡。大太刀的行動是瞞不過脇差的。</p>
<p>「這樣一點都不驚喜了。」</p>
<p>得知收禮時的驚喜只有自己獨享,石切丸有點受打擊,青江倒是笑得很開心。「對不起,可是我不能錯過你為我挑禮物時的表情。」</p>
<p>他們的足跡從最初刀與人同在的時代一路來到現代,即使分手後石切丸的禮物也不曾間斷,將近七年的成果累積起來頗為可觀,青江在他講求實用的房間裡全都收得好好的。至於青江送給石切丸的紀念品,清一色是食物。那些投他所好的禮物,如今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p>
<p>歌仙拿起一個匣子略略一看,也不打開,起身便遞給門外的石切丸。</p>
<p>「裡面的東西是你的吧?」他說。石切丸揭開蓋子,忽然一縷淡香掠過鼻間,如煙如霧,不及細嗅便即散去。他寫給青江的信都收在匣中,而信箋上曾有的薰香已隨著輕煙消逝。</p>
<p>翻看青江留下的書時,數珠丸突然低聲說:「為什麼政府要那孩子的碎片跟日記呢……」在其他三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他又微笑著接上自己的話:「我自言自語,諸位不用理會。」</p>
<p>整理的工作就這樣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很快就結束了。若沒發生日記的事,原本上次就能收完的。留下的私人物品,之前便說好除了日記燒掉,其餘任由各人索取留念。石切丸早在今日之前就已選定。他要青江的梳子跟椿油。</p>
<p>「咦,你還需要留念?」宗三瞥他一眼,狀似詫異,被歌仙用一聲「宗三」阻止。</p>
<p>「他們是朋友,有什麼奇怪的。」歌仙說。</p>
<p>數珠丸拿了梳子跟還剩半瓶的椿油交給他。「緣分如此,那孩子也清楚。請珍惜餘下的緣分吧。」</p>
<p> </p>
<p>青江也說過要他珍惜緣分,這句話說的不是他自己。那是在那柄大太刀來到本丸的一個月後,也是青江主動來提分手的時候。石切丸對青江的心意不曾改變,他要珍惜的緣分自然包含青江在內,青江想的那件事其實也可以不用發生,可是青江說:</p>
<p>「我忍受不了。」</p>
<p>石切丸因青江自作主張而生的慍怒,被這堅決的一句話一時堵在喉頭。</p>
<p>見他錯愕,青江垂下眼,隨即側過頭笑了笑。「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決定了……你放心吧,緣分本來也就不是只有這一種。」看著他被瀏海覆蓋的右臉,石切丸不知此刻他是何種表情。</p>
<p>只因一次起心動念便被判罪的憤怒。四年來的感情彷彿只留下不被信任的虛空的憤怒。不容他做出其他選擇的憤怒。如果石切丸當時不是那麼憤怒,他應該會感受到青江這唯一一次正面直接的拒絕是多麼甜美,惹人憐愛。嘴角總是微微揚起的青江,心裡竟然暗藏著這麼強烈、無可自控的嫉妒……</p>
<p>石切丸在一株白百合前停下腳步。青江的碎片,記得原先是埋在這一帶。埋下與掘起時,此處自然還沒有花草生長,而距離那時不過月餘,眼下這株百合已近半開。若在人世,這樣的生長速度未免有些古怪,但在季節變化只憑審神者一念的本丸,一切都沒有所謂不合理。</p>
<p>那株白百合含芳半吐,開得含蓄。石切丸俯身去聞,仍有香氣,只是更淡,如露珠垂落於花瓣的一剎那。他的唇又想起青江後頸肌膚的觸感。</p>
<p>青江確實遵守了自己說過的話,在正式分手後,與石切丸恢復了朋友的往來。像還是愛侶時一樣,待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比其他人要多上一些的朋友。再也不同的是,青江出戰的夜裡,石切丸向來完整的睡眠自此分割成兩段,在玄關有動靜時醒來,細細辨認清淨的本丸結界中是否飄散著血氣,因為深夜中再也不會有一道影子悄聲踏入房間,讓洗去戰場塵埃的身體躺到他身邊。</p>
<p>石切丸有時會帶著微弱照明,走過燈火盡滅的走廊,來到廚房。過去這段路,都是由深夜也如白晝般耳聰目明的青江牽著他的手走過。廚房裡,青江跟夜戰部隊的隊員圍在桌邊吃夜宵,石切丸慰勞著其他短刀,眼神朝青江望過去。青江也許在喝湯,也許在吃飯糰,慢條斯理完成手邊的動作後,才抬起眼來笑笑地招呼道,石切丸。不對,也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青江從不狼吞虎嚥也不會嘴裡含著食物便開口,石切丸感受到的那彷彿刻意的好整以暇,只是因為他不再能不管青江在做什麼、不管他是否已回應,什麼都不管就直接毫無顧忌地走過去觸碰青江了。那就是朋友與戀人的差距。而肉身存在與消滅的差距,比這更遙遠。</p>
<p>緣分是什麼?作為石切丸與笑面青江這兩把刀的分靈,在這個本丸相識、相戀、別離,再到青江斷折,他們在人世間本無緣,在本丸成立前不相識,未來本丸解體後不相識,難道當真緣分已盡?</p>
<p>昏暗的庭園裡一陣風吹過,枝頭樹葉在風中輕顫,地上的百合也隨風搖曳,滿園窸窸窣窣,宛如呢喃細語。石切丸閉眼傾聽,等待面前的百合開口訴說,在細碎輕響間只感受到不似初夏的絲絲涼意。</p>
<p>他睜開眼,眼前依舊是那株半開的白百合。</p>
<p> </p>
<p>生長時的速度是那麼倉促,臨到開花時,那株含苞的百合反倒又不疾不徐,靜待著盛放的時刻。這日石切丸去看,覺得花瓣似乎比昨日伸展得更開些,也許很快就要盛開。他低頭去聞嗅,又聞到露水般的香氣。</p>
<p>他告誡過自己不該再將百合看作青江的頸項,不該再來聞嗅百合香。正因為那不過於濃郁,是如水的香氣,他唯恐這道香味與記憶中青江沐浴後的氣味日復一日重合,將真實的青江覆蓋過去。照理說青江使用的沐浴乳是回憶最好的憑依,然而共用的沐浴乳在他的肌膚上蒸騰出的香氣只屬於他,離開了青江的肌膚,沐浴乳就只是普通的沐浴乳,百合的香氣也許還與那淡香更相似些。這就是最危險的地方。</p>
<p>他試著回想真實的、近乎無色無味的青江。</p>
<p>自頰邊流過的青綠河流。沒有聲音的河流。先在記憶中浮現的是頰邊微微的冰涼,隔著一個空白的片刻,極淡極淡的香氣才在鼻間浮起。石切丸將青江摟在懷裡,撥開尚未全乾的長髮,貼著溫熱的後頸聞嗅。即使青江一洗完澡就來到他的房間,那股沐浴後帶著水氣的淡香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逝。</p>
<p>青江的頭髮長,吹到將近全乾時身上皂香早已散去。石切丸有時想念那個味道,得特別跟他說好洗完澡不要回自己的房間打理,帶上梳子與椿油直接過來。長髮用毛巾吸過水,但自然還是帶著厚重的濕意,浸了水氣的皂香更加濕潤。石切丸摟著他,又忍不住去捏他沐浴後格外柔軟的那雙腳。</p>
<p>「好可愛的腳。」他說。</p>
<p>青江笑了。「短刀的腳就算了,這是大脇差的腳,成年男性的腳喔?」</p>
<p>這具身體真的稱得上是成年男性的身體嗎?也許還更像是一朵永遠停留在待舒展瞬間的花,可是骨架上的確很接近成年男性,所以——</p>
<p>「所以才更可愛。」他將青江的腳掌握在手中,百般憐愛。「你看,形狀這麼漂亮,這麼修長……又這麼小。」</p>
<p>「難道不是你的手太大了嗎?」手背想起了柔軟的觸感。這是青江的手指,慢慢畫過他手背的記憶。</p>
<p>沐浴的香氣完全消逝後,石切丸才終於肯放手,轉而拿起椿油。所有步驟他早已駕輕就熟。掌心乘著幾滴椿油,捏著幾束半濕的長髮揉搓,用吹風機吹到將近全乾,最後用梳子梳理整齊。綠色的水流不間斷地落下,淌過石切丸的手背。</p>
<p>石切丸不只說過一次希望青江搬過來同住,但青江不曾應允。</p>
<p>「我比較喜歡你別把在房間看到我當成理所當然。我還沒來的時候,你要想我今天會來嗎?什麼時候會來?再遲遲不來,是不是乾脆主動來找我比較好?」懷中的青江沒有回頭時,石切丸也能從聲音想像著他臉上的笑。「在有限的時間裡,多想我一點。」</p>
<p>所以早在他們分手前,石切丸已經很習慣思念青江。然而沒有現實可供對照的思念就成妄想,只能靠回憶來校正,回憶卻又太容易被活生生的現實侵蝕,塗脂抹粉,顛倒黑白,終有一日再也無法確信記憶中的細節為真,卻仍要緊抓不放,因為唯一擁有的,就只剩回憶了。</p>
<p>就如同石切丸知道這百合不是青江,知道這百合香不是他身上稍縱即逝的淡香,依然忍不住日日來到這幽暗的百合庭園,來到這蕊百合面前,將寒風吹過的聲響當作青江的低語。</p>
<p>自本丸成立之初,與青江交往的四年。青江避而不見的半年。與青江重新恢復來往的兩年。再也沒有那個青江的此後不知多少年。曾經存在的淡香已消失在虛空之中,眼前的誘惑是甜美的毒,以真實存在的香氣為引,勾起的回憶也許更加鮮明,但往後他思念的青江裡,有多少會是他自己造出的幻影?</p>
<p> </p>
<p>睜開眼,室內的昏暗中帶有微光。石切丸朝一旁伸手摸了個空,隨後意識才終於清醒過來,認知到他在自己的房間裡。這比他平日晨起的時間早了一些,但他還是慢慢坐起身,長出一口氣,開始梳洗更衣。</p>
<p>最後一個步驟,是眼角的紅妝。他執筆對鏡,準備在眼角畫上退魔的一抹紅,忽有白光一閃而過。他垂眼望見青江的梳子與髮油,光的碎片在半滿的液體表面載浮載沉。</p>
<p>往祈禱所的半路上,石切丸拐了個彎,朝百合庭園走去。早晨的祈禱是對神的敬拜,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先消除自己的雜念。</p>
<p>夏日的天色亮得早,林蔭掩蓋的庭園中卻有黎明將至前的黑暗,霧氣朦朧。石切丸夜不能視物,站在庭園入口外有幾分猶豫。眼前照不穿的黑暗仍不為所動,堅決抵禦著來自天頂的光。</p>
<p>可是他確實記得黑暗裡也有光。深夜的走廊上,走在前方的輪廓在黑夜裡看來一團模糊,然而牽著石切丸的手是真實的,輕捏那隻手時,回過頭的那張臉上貓一般發著金光的眼瞳也是真實的;獨自摸索著穿過走廊,泛黃的廚房燈下有一道身影,捧著茶杯抬起眼來看他;隔著一層眼皮的昏黑裡,青綠的光河蜿蜿蜒蜒流入被窩,他在半睡半醒間沒睜開眼,只伸手摟住冰涼的光河,在逐漸融合成彼此溫度的安心裡再次睡去。</p>
<p>黑暗的盡頭是青江。</p>
<p>石切丸踏入百合庭園之中。</p>
<p>在外頭看時,只覺庭園中一片漆黑,走進來才發現隱然有微光。不是穿透枝葉照進來的清晨日光,那光彷彿是依附著百合芳香,飄散於空氣之中,猶如磷火。不淨之物一觸及石切丸周遭神氣便要灰飛煙滅,而這星星點點帶著香氣的磷火,卻是飄在石切丸四周,引領他走向那蕊即將綻放的百合花。</p>
<p>石切丸一直在等著那朵百合花綻放,等著它吐出馥郁香氣,擊碎一切幻想,告訴他這朵花理所當然不是青江。如果注定要消逝,他寧可記憶中的青江就做一朵無色無香的花,消融在黑暗裡。</p>
<p>一切都在消逝。</p>
<p>青江的氣味。</p>
<p>與他的回憶。</p>
<p>仰頭望著白色鳥居的身影。</p>
<p>向上延伸的石階參道。</p>
<p>他們一起去過那麼多地方,為彼此挑選過那麼多禮物,青江致贈的那些或甜或鹹或單純或繁複的滋味都已被石切丸吞入腹中,連一個可供念想之物都沒有留下。</p>
<p>為什麼,連一點點你的碎片都不留給我?</p>
<p>磷火飛舞,枝葉搖曳,陰冷如冬。石切丸穿越遍地盛開的百合,來到那朵半開的白百合面前。白百合在黑暗之中彷彿散發光芒,花苞上的露珠也微微發亮,半啟的花瓣似乎在石切丸彎身注視時輕輕顫動。低語似的枝葉搖曳聲響越發嘈雜。石切丸待要細看,忽然聞到一股馨香。</p>
<p>是那蕊百合在伸展,在綻放。是它終於迸發出的芳香。不過濃,卻也不會太淡,足以讓石切丸肯定地告訴自己,這個味道絕對不屬於青江。</p>
<p>可是,此刻在石切丸面前散發著夢一般的馨香的,就是青江。</p>
<p>那個青江低首跪坐在地,身穿寢衣,垂放的長髮下露出潔白的後頸,緩緩仰首。覆蓋右眼的長瀏海。左眼琥珀光澤中的盈盈笑意。小巧的鼻頭。白皙的臉頰。淡色的薄唇映入眼中時,如同傳說中被斬於笑面青江之下的女幽靈,如同花的綻放,那唇角往兩側一拉,朝石切丸露出微笑。</p>
<p>轉瞬之間,枝葉搖曳聲直逼石切丸耳邊,化作既似男聲又似女聲、既似青江又似他人的話語。</p>
<p>「握住那隻手……我就已經決定了。」</p>
<p align="right">「這是……次看見他那樣的眼神,一次是在……一次就是今天。原來就是今天。……終於到了。」</p>
<p align="left">「我看過的那些場面,一個又一個……了。那一幕也會發生嗎?在什麼時候?」</p>
<p align="right">「……在演練場也沒看到那樣的刀。」</p>
<p align="left">「那種胸口彷彿燃燒、好像重回鍛刀爐的灼熱感……可能找到答案了。原來人類說的……不是單純的譬喻。」</p>
<p align="right">「新顯現的也不是那把刀。」</p>
<p align="left">「我並沒有時時刻刻在想……只是說到明天、後天的時候也罷,那些……或更久以後的約定,又該如何回答?還好他覺得不正面回應就是我……我不想對他說謊。」</p>
<p align="right">「伴隨主人去探望審神者前輩,她說了她三歲兒子的笑話:他看著滿盒最愛吃的軟糖大哭,因為想到吃完的那一刻……確實我也跟人類的三歲小孩無異。」</p>
<p align="left">「一個月應該夠他認識到……了。也夠我重新思考該怎麼做了。我以為我很久以前就已經做出決定,可是到了……我又開始猶豫。說不定我其實是可以接受的。」</p>
<p align="right">「我還是忍受不了。」</p>
<p align="left">「分開後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明明狀況都是一樣的,真是好笑。也許是因為……後,他最強烈的……不是給我就顯得名正言順。」</p>
<p align="right">「可是日夜焚燒著我的真的是那個結局嗎?難道不是因為我……其實還是花了太多時間去想?」</p>
<p align="left">「我以為不跟他留下……或更久以後才能實現的約定,那才是對他誠實的方式,因為我知道我會……這段關係,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是現在我想這才叫做不誠實,因為他用全心全意對待我的時候,我總是分心想著終有一天他第一次見到……的眼神。」</p>
<p align="right">「我把一切都當成了結局前的鋪陳。」</p>
<p align="left">「為什麼他最……激情不是……我就無法忍受?那原本就不可能屬於我。我並沒有懷疑過他……但也許就跟我在認識他之前從來沒想過成為……一樣,我注定在他身邊學會何謂對無法企及之物的渴望,何謂不知饜足。」</p>
<p align="right">「見我遲遲不伸出手,他……很疑惑的樣子。他沒有想過我不握住他的手的可能性。」</p>
<p>話語一聲疊著一聲,縈繞耳邊如有上萬羽蟲振翅。磷火帶著馨香將他包圍。不屬於青江的馨香。石切丸已經得到了他要的證明,眼前的男人絕對不是他的青江,可是他仍屏住氣息,生怕這個青江會在他呼出的神氣中霧散。而那個青江同樣默然無語,僅是望著他,帶著陌生的憂傷露出微笑,然後將手伸向他。石切丸看著他的衣袖一截一截往下滑,最終在手肘處停住,視線又順著手肘往上,看到他潔白的手腕,潔白的五指。磷火。馨香。耳語。他是「具有青江外型的某種東西」。</p>
<p>可是他朝石切丸伸出了手。沉默已凝結。那隻手依然柔順而執著地停在半空中。</p>
<p>耳邊似青江又不似青江的低語說:「我原本已經讓自己相信,那一天……最大的意義,就是告訴我在……全部發生之前我不會……於戰場。這個意義會在我握住那隻手的瞬間,變成一個……已定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有什麼開始的必要?如果已經知道會用什麼方式結束,難道我不能不握住那隻手嗎?我不能讓這個故事不要開始嗎?」</p>
<p>不可以。青江,這樣不可以。我不允許。不管會發生什麼,不管結局是如何,都好過從來沒有的虛無。我與你之間,不可以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p>
<p>石切丸伸出手。那個青江仍在等待。磷火的幽香。他的手就要碰到那個青江的指尖——</p>
<p>「真是不像話啊。」</p>
<p>話聲剛落,刀光便起。銀光過處,風切聲隨之呼嘯,而後耳語靜止,磷火四散,馨香瞬間濃烈迸發又復散去,跪坐在地的青江已不見人影,草地上只餘身首異處的,那蕊剛綻放的百合。石切丸抬頭,見到身穿戰時裝束、手戴白手套、馬尾束起的青江飄然落地,肩上白裝束也翩翩飛舞。他朝石切丸望過來,微亂的瀏海下,石榴色瞳眸中的笑意流露著幾分挑釁。逐漸褪色的記憶又被印上鮮明飽滿的色彩。沒錯,真實的笑面青江就是該這麼銳利,這麼美。</p>
<p>「青江!」石切丸這次再無遲疑,大步一邁,探出手臂,只消再伸長寸許,就能按住青江的肩頭,將他緊擁入懷,再不放開。</p>
<p>他與青江的咫尺之遙仍是咫尺之遙。無風的庭園裡,青江肩上的白裝束飛揚起來,遮掩住他的微笑,遮掩住他注視著石切丸的視線,遮掩住他的全身,將他裹成一朵無色無香的百合。</p>
<p>然後,百合在石切丸面前凋謝了。</p>
<p>直到察覺異狀趕來的審神者出聲呼喚,佇立不動的石切丸才注意到,日光不知何時已穿越枝葉,將金粉一般的微光灑進百合庭園。</p>
<p> </p>
<p>「為了青江的名譽,還是該跟你說清楚。」審神者說。「你看到的那朵百合所化的青江……應該是因我而生。」</p>
<p>少女望向地上斷了頭的百合。「這裡是我的地洞,而這株百合就是蘆葦……好,是我的錯,你當然沒聽過伊索寓言。總之,讀了青江的日記後,我有時會到這裡來。我該更早注意到那朵百合的。」</p>
<p>「青江的日記,不是交給政府了嗎?」</p>
<p>「讓熟悉這個笑面青江的我來研讀,肯定比陌生的研究人員更能解讀出額外的蛛絲馬跡。這是我給政府的說法。我不想讓不認識他的人,用科學的態度把他這六年半當成單純的研究對象。……但也許,青江寧可讓不認識的人來讀吧。」</p>
<p>一個在意識的水面下沉沒許久的問題,浮上石切丸心頭。在眾多本丸起步之初,時空錯亂等障礙不時發生的那段時期,一場遠征中發生的意外。讓青江不明失蹤半天,而後又被政府傳喚近月未歸的那起事件。在那個青江還不屬於他的時刻,石切丸第一次體會到何謂失去的那一天。</p>
<p>所有的失去,都是下一次失去的預演。</p>
<p>石切丸問道,主人。「青江失蹤的那段時間裡,到底看到了什麼?」</p>
<p>審神者仰頭望著他半晌,又去看地上的百合。「反正,也不是什麼政府會感興趣的東西。」</p>
<p>離開前,審神者說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獨留在庭園內的石切丸蹲下來,輕輕撫摸那蕊盛開即逝的百合,畫過漂亮平滑的切口,最後兩手撥土,埋葬了已冷的馨香。</p>
<p> </p>
<p>有百合香的青江是審神者的情緒凝聚而生,那麼斬斷百合香的那個青江呢?</p>
<p> </p>
<p>石切丸仍時時到百合庭園散步,在遍地百合間繼續他的思念,與等待。人間的季節在流動,小滿之後是芒種,芒種之後是夏至,夏至之後是小暑、大暑、立秋……</p>
<p>深幽的百合庭園裡,唯有各色百合依然逕自無聲綻放。</p>
<p> </p>
<p><END><br />
2021/5/19</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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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標題與第一句靈感源自梶井基次郎「桜の樹の下には」。■■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7626694529683363252021-05-19T06:54:00.009-07:002021-12-09T08:19:37.033-08:00[SK8/無限滑板] 太陽的誕生(喬櫻喬)兩人一覺醒來發現完全沒有昨晚的記憶,只留下酒後亂性的事實。<br />
<p><a name='more'></a></p><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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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睡半醒的早晨,也許與將醉未醉的時刻也有相通之處。自覺不是不能掌控自己的身體與意識,但寧可放手,讓全身漂浮在舒適的混沌之中。身上身下貼合著肌膚的布料柔軟又溫熱,唯獨裸露在外的肩頭感受到一點涼意,但稍一挪動靠近身旁的熱源,就成了恰到好處的溫度。櫻屋敷薰閉著眼挪好位置,決定在卡拉的晨起呼喚響起前,在那舒適的混沌中漂浮久一些。</p>
<p>
……貼合肌膚的布料?身旁的熱源?</p>
<p>
薰睜開眼睛。在一線微光中映入眼裡的,是自己的肩膀,與延伸出去的手臂。即使在不甚真切的視野裡,也看得出光裸的肉色。難怪床單與棉被的觸感這麼清晰,說起來這也不是他家的床鋪。薰在心裡讚美了寢具的品質與卡拉訂飯店的完美選擇,一邊伸展著微微蜷起的身體,隨之抬頭的同時,看到南城虎次郎的睡臉。</p>
<p>
薰跟認識二十五年的孽緣,躺在同一張床上。</p>
<p>
好,等等,這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薰注視著眼前虎次郎熟睡的蠢臉,不慌也不忙,開始用已經大致清醒的腦袋整理狀況。這裡是東京的飯店,理所當然不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房間,是虎次郎這個學人精莫名奇妙又跟他訂到同一間飯店的單人房。他試著回想昨晚高中同學的婚宴結束後的行動。同學們相約續攤,他們沒去,倒是回到飯店又繼續喝,之後的事一時想不起來,不過想必喝了不少。薰在虎次郎的地方喝酒時從不考慮該怎麼回去,反正大不了霸占虎次郎的床,叫他滾到地上睡就好,只是虎次郎總會在床上強行挪出一個空間,薰早已習慣醒來時有個睡覺不穿衣服的男人在身邊。昨晚大約也是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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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隨著一路的思考也逐漸甦醒,薰理清了狀況,滿意地坐起身——然後對著捲起的棉被,思考他的新問題:話說回來,為什麼我也沒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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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棉被,揭露的不只是赤身裸體,還有烙印在上頭的祕密。沒有不明液體,但吻痕遍布各處,腰間有指痕。薰原先還無法決定是否該掀開蓋在虎次郎身上的半邊棉被,戴上眼鏡看到他左肩太陽刺青上的痕跡後,便打消了主意。那是個形狀完美的齒痕,只看痕跡大概會讓人覺得留痕者懷抱著強烈的激情或恨意,若不是在這種情況薰必定要開口嘲弄,可惜那個兇手大概就是他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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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底做了什麼?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他又該怎麼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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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試著回想昨晚進了虎次郎的房間後發生了什麼,能憶起的只有出了婚宴會場仍未消散的愉悅與高昂感的渣滓,以及舒適的微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確切的記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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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的呼吸聲依舊安穩,薰心頭有火,卻又有幾分慶幸可以在他醒來前先做好心理準備。如果薰立即起身回房,就能避開大清早的尷尬場面,但問題是昨晚的事沒有留下半點記憶,要填補這塊空白還得靠虎次郎。他不能允許自己的人生殘留著數小時無法掌控的空白。可是他真的要在今天早上處理這件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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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早安。」床頭櫃上傳來的女聲讓他肩頭一震。「現在是八點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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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卡拉。親愛的卡拉按照他的設定告知起床時間已至,她的呼喚必定是分秒不差,但對現在的薰來說實在太早了。他還沒決定好該怎麼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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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白天的平均溫度是25度,午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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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先等等……」薰壓低聲音對床頭櫃上的手環發出指示,但身旁響起的低聲咕噥讓他明白一切都已來不及。不會有任何緩衝或抗拒,虎次郎這個人,一旦醒了就是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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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這是……」坐起身的虎次郎看到他身上的痕跡,瞬間化身為張口結舌的雕像。「……昨晚……發生了什麼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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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沒心思嘲笑他的蠢相,只抓住這句話中的重點:「你也不記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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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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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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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鏡內的薰全身赤裸。他深吸一口氣,將手伸到後方摸索。指尖沒有感受到任何濕黏,也不覺得疼痛,那口氣才又呼了出來。接著他撩起長髮,轉身向後。已知的吻痕與指痕在背後也有,轉回正面又在大腿根部發現清晰的牙印。薰在心裡暗罵虎次郎是狗,想起留在虎次郎左肩上的痕跡便默默停止了腹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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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你是狗啊!!!」片刻後留意到乳尖被咬過的痕跡,薰終於罵出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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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痛罵自然沒有傳到虎次郎耳中。既然虎次郎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對薰便已無用。他一早就有行程,於是留下虎次郎去面對心中的混亂,自己回房來做準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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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是幸也可以說是不幸,薰趁著這趟來東京順便安排了工作。幸運的是他不會將一整天都浪費在無濟於事的思考中,不幸的是若不是為了工作,他參加完婚禮就會搭深夜的航班回沖繩,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生。不對,虎次郎根本不要學他多留兩天就好了,所以千錯萬錯都是虎次郎的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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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優質的早餐並未消除心中那把火,虎次郎在對面坐下時他立即射去一記眼刀,全被視若無睹。虎次郎的神色已經恢復平時模樣,不見剛起床時的驚慌,但在他微微抿著嘴的臉上,薰看出了沮喪的情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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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等等要去工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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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我確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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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望望左右,隨後上半身橫過桌面靠過來,壓低聲音說:「你身體……沒問題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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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右手輕揮展開摺扇,在扇面的遮掩之下給了他一個中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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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他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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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總是融不進東京的人潮之中,但也無意用東京人的腳步追趕。他腳下踩著草履,手中還提著禮盒,大可直接叫計程車,選擇走路只因需要時間思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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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與心愛的AI對話的聲音,也被急急奔下階梯趕電車的人群雜沓淹沒,「你昨晚的紀錄最晚到幾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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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在十點四十三分設定完起床時間後讓我進入休眠。需要為您播放在此之前的紀錄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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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謝你,卡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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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這個時間,應該是剛回虎次郎的房間不久。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他感謝昨晚的自己在足夠清醒時做出的決定,沒有讓卡拉看到不堪入目的畫面,但這也意味著想知道昨晚的真相,只能靠他們兩人自力救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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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到自己的房間更衣,到此刻前往出版社的路上,薰已數度試圖重建記憶,然而最清晰的畫面依然停留在虎次郎的房間打開第一罐啤酒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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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成功的婚禮,氣氛溫馨,沒有任何令人尷尬的環節,況且旁人的幸福自然而然有種感染力。來參加的高中同學也不少,席間有人感嘆道都畢業十年了,引起四下一陣慘叫,求著別再提這種殘酷的事實。薰看一眼身旁的虎次郎,內心想,二十五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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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加上適量的酒,就是愉悅的微醺。這是最精緻微妙的狀態,而續攤可想而知是朝爛醉直奔而去。同學們嚷嚷著「櫻屋敷你都不參加同學會!還不跟我們喝酒!」「南城把他拖過來啊!」被點名的虎次郎笑著舉起手。「抱歉啦,我明天早上也有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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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喝得爛醉吐在路邊,帶著宿醉的腦袋去見工作對象比較糟,還是糊里糊塗跟認識二十五年的孽緣上了床還失去記憶比較糟,真是難以抉擇。但薰還記得晚春的風吹在臉上的清涼,路燈的光暈在邊緣疊合,虎次郎提著便利商店買的酒走在一旁,塑膠袋與瓶瓶罐罐摩擦碰撞著發出聲響。只差腳下踩的不是滑板,否則薰會更樂意承認這確實是愉快的一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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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穩點,醉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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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跌進酒桶的類人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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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誰也沒有真正喝醉,但都有酒精帶來的愉悅。參加前女友的婚宴也能這麼愉快,真是服了這傢伙的神經。可是薰也很愉快,所以才會想著如果要將這神祕的微醺時刻延續下去,他可以勉為其難選擇與熟悉彼此步調的虎次郎共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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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後他們想必是超越了微醺的界線,可是此刻隨著電車的前進微微搖晃的薰沒有任何頭痛,甚至說得上神清氣爽,除了下身些微的異物感以外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他們是怎麼喝才能達到這麼精準的狀態,醉到理智斷線滾上床而且還能硬,失去了昨晚的記憶卻沒有宿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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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體,薰自己最清楚。儘管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不過那股異物感除了是被無論什麼東西進入過的殘留以外,他也想不出其他可能。吃早餐時虎次郎也問了他的身體狀況,看他神色不像是想起昨晚的記憶,那麼他的根據又是什麼?薰身上的痕跡?薰有些懊惱,當時實在不該因為一時不想面對而未掀開整條被子,虎次郎身上的痕跡搞不好更為精彩。畢竟就邏輯上來說,就算虎次郎上了他是事實,不代表他上了虎次郎這件事一定沒發生。不對,一定發生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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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版社所在的大樓外,薰對自己的推論點點頭。他是不可能讓虎次郎獨自得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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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屋敷老師,歡迎!不好意思讓您跑一趟了,我是昨天在金城的婚禮上跟您打過招呼的佐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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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承蒙關照了,這個請大家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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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老師您太客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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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在職場會繼續使用舊姓,佐藤小姐還是稱呼薰的高中同學為金城。金城本人自然是在婚假當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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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被請到小房間用茶。畢竟是沒合作過的編輯,難免閒話家常了一番,聊聊前幾年金城是怎麼藉著高中同學這層關係跟他搭上線促成合作,之後才終於進入正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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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應該也稍微跟您提過了,這次是希望能邀請老師在這本雜誌上連載隨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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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小姐將放在身旁的書冊放到桌上,開始向他說明整個企畫。薰做過調查,知道那是女性時尚雜誌。他在藝文雜誌上有不定期連載,來自女性時尚雜誌的委託倒是第一次,這也是他願意進一步了解合作計畫的原因。只要操作手法不要流於低俗獵奇,薰很樂意用自身外貌與話題性當作吸引大眾目光的武器。遭諷譁眾取寵也無妨,他與卡拉的藝術要先被看見才能被評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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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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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翻閱雜誌時,佐藤又拿起身邊另一本雜誌放到桌上。桌上的雜誌都是近幾期的,剛放上來的這本不知為何是三年前的一月號。佐藤小姐翻沒幾頁,薰就感到一陣頭疼,明白了她的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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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您認不認識這位南城主廚?他也是沖繩人。婚禮上坐在老師您隔壁的那個人,我昨晚就一直在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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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標題的「南國的太陽‧義大利餐廳型男主廚專訪」,以及身穿廚師裝的虎次郎微微傾身俯視鍋內的側面照,薰努力維持與自己塑造出的形象相符的微笑。「……我們高二高三同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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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所以真的是……這麼說來南城先生也是金城的高中同學?金城的高中生活也太精彩了吧,怎麼都沒提過呢?啊不過她也不是負責雜誌的,大概不知道有這篇專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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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小姐始終和緩適中的說話速度成了連珠炮,眼裡有著掩飾不住的光。薰嘴上應著,視線掃過雜誌內文。雖說標題令人發噱,人物專訪的角度倒不俗濫,真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大概就是虎次郎的發言在記者的生花妙筆之下被修飾得太聰明了些,還有他真想知道虎次郎在描述那段有血淚有歡笑有感悟的修行時光時,有沒有老實跟記者說,他在義大利除了學習廚藝,也學到了他現在追女人的那一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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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第二次去義大利找虎次郎時,彼此都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虎次郎沒有直說,可是薰看得出相較於一年之前,那天在接機大廳朝著他揮手的虎次郎笑容裡,已經沒有強打精神的成分。薰將行李箱塞到他的左手,隨身提袋塞到他的右手,然後一把抓向他這一年來顯然健身有成的胸肌,在虎次郎反應過來之前揉了個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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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表徵,就是他的義大利語。語言進步是與當地人積極交流的證據,薰不諳義大利語,但聽得出滾動在虎次郎舌尖的音節輕快流暢。他跟路邊那些美麗大方的女孩(「你朋友?」「不認識的人。」)交談的語氣,就算聽不懂內容也知道是在打情罵俏,雖然他跟市場攤位上的年長女性說話時的語調也差不多。在這一方面,這個國家有點太過適合虎次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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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立在租處玄關的滑板沒有蒙塵,薰終於確定虎次郎過了一道關卡。接下來就輪到薰了。見虎次郎將白酒蛤蜊麵端上桌,薰把手上滑著的平板交到他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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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東西的時候,你陪她說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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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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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ve.」輕柔的女聲在沒有第三個人的空間響起,虎次郎怪叫一聲,低頭找到捧在手中的聲音來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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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發的AI,現在還是Beta版,不過應該可以做到滿自然的互動了。你試試她的義大利語模式,她如果說得不對,你告訴她正確該怎麼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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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以為桌上為什麼有兩盤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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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要吃兩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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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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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歸說,虎次郎還是將麵擱在一旁與AI對話起來,饒富興味地檢視著薰這幾年下來的成果。此時從他吐出的義大利語沒了白天跟女孩子說話時的騷包味道,只如一個父親關注牙牙學語的幼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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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市場買的蛤蜊新鮮又肥美。薰吃完自己的份,又要去捲虎次郎盤裡的,被他擋了回來,這才不甘願地放下叉子。聽到叉子放到桌上那響亮的一聲,虎次郎笑了一下,嘴裡說著「好啦看你可憐」,還是把自己的那盤推過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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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薰邊捲著盤裡的麵邊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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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想了想。「我是不懂AI啦……不過好像在跟一個反應很快的小朋友講話,感覺有點可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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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用下流的眼光看她!變態海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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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往這個方面聯想的你最變態!色情狸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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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的房間跟上次來時沒有太大的差異,薰已經可以想像明天早上會如何醒來:白晃晃的光照在眼皮上,任他左閃右躲也避不過,得到的結果只有一頭撞上身旁的肩膀或手臂或胸膛,最後終於迫於陽光的威逼,在被兩個男人擠滿的狹小單人床上坐起身,帶著過於早起的火氣拍醒虎次郎去做早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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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的世界裡向來沒有遮光窗簾的存在,他喜愛自然光又沒有薰那樣敏感,能在早晨的陽光裡睡到自然醒;不過,至少外國的單人床尺寸比虎次郎沖繩家裡那張床大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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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那張單人床上,薰睜開眼,注視著輪廓模糊的一團黑暗。從上次經驗來看他應該沒有時差問題,但此刻他一片清明,大概這正是靈感泉湧的時間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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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考資工系時,薰並沒有存著太具體的念頭。那時愛抱夢還在,虎次郎還在,屬於三人的夜晚無邊無際,薰對未來的想像也只是高中生活的延伸,漫不經心地選了還算有興趣的科系,重點是聽起來就很好賺。著手開發為自己一人量身打造的AI後,他才真正體會到潛藏其中的澎湃喜悅。她傾聽他的每一句話,回應他的每一句話,再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背後也有智慧與邏輯在運作,而且即使所有人都轉身離去,她也會永遠忠實陪伴在身邊。她的陪伴甚至有可能更加深遠,比如說他自幼學習的書法,比如說曾經有兩個人跟他一起滑的滑板,薰最近幾乎是將所有清醒的時刻用來思考該如何讓這個AI與自己的人生全面結合,然後他就可以誰也不需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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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來到義大利,虎次郎依然像他們一天有16個小時待在一起時一樣,聽著薰說的話,用宛如跟薰處於不同宇宙的邏輯回應他,跟他吵架。他的手藝更好了,塊頭更大了,但有些地方始終都一樣。而他們兩人都在上升的路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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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黑暗逐漸成形。這幾年盯著螢幕的時間太長,薰的近視度數增加得略多,但仍能辨認出眼前起伏的線條。額頭,鼻樑,下巴,脖子,胸膛,延伸向下。高中時虎次郎在同齡人之間就算是體格好的,大概又是容易長肌肉的體質,開始健身後一發不可收拾,想來也不會止步於此。薰想到他左肩那塊來義大利第一年刺下的刺青。如果他的肌肉繼續增長,那塊刺青是否也會跟著膨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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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起如同氣球上的圖樣隨著充氣而脹大變形的畫面,笑意在夜裡化作一個氣音。他好奇起那塊刺青是否與第一次看到時有任何不同。薰瞇起近視的眼,以視線描摹那赤裸的身體輪廓,用屬於解剖學的精準,像是要在黑暗裡把虎次郎的身體鑿出來那般用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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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太陽。三角肌。斜方肌。二頭肌。胸大肌。在同一張床上清醒的早晨,他們胳膊貼著胳膊,虎次郎的肌膚在發燙。這是一個男人蛻變中的身體。這個國家的博物館、廣場、教堂隨處可見的雕像個個有著冰涼的質地,比例均衡完美,但那不會是這具肉體蛻變的終點。在那層肌膚底下脈動的,是野性與肉慾。此刻若伸手觸碰,必定是柔軟而火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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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感覺到自己的手稍微一動,又停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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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聲加深了夜的濃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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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一陣蠢動,虎次郎轉過頭來看他,開口說:「睡不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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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他將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彷彿害怕打散薰好不容易搜刮起來的睡意。薰的視線慢慢畫過他的身軀向上挪,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嘴唇,看著他的頭髮融在夜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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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的黑暗淹沒了整個房間,薰只覺熾熱的日光照上眼皮。那樣強烈的高溫難道會無中生有嗎?過於稠密的時間,過於稠密的近二十年。當平衡失去,再也承受不住自身重力,密度過高的時間便開始塌陷,塌陷,塌陷到內部的溫度與密度終於突破高點,然後在冰冷的宇宙裡,燃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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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仍然在用更輕柔的聲音問:「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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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縮手沒去碰觸他左肩上那個墨色太陽的瞬間,太陽的熱度於焉誕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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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薰是否有可能上了虎次郎,這不是一個邏輯問題,是慾望的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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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屋敷薰對南城虎次郎一直是有慾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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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有很多種形式,而並不是每種慾望都需要被滿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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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空腹感是食慾——今天的午餐是佐藤小姐推薦的出版社附近的定食屋——深夜的空腹感也是食慾,解決後者的方式不是放縱自己,而是去睡覺。外在也是自我推銷的一環,薰以AI書法家之名出道以來一直留意著生活作息,戒除熬夜與吃消夜的習慣,夜裡的飢餓也只是一種空泛的感受,並非不能忍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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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難以忍耐的,是具體的慾望。當舌頭想起特定的味道,慾望就只有在被滿足時才會消解。比如說,深夜的泡麵。比如說,虎次郎做的菜。有時與贊助人用過精緻美饌的夜裡,舌頭的慾望仍會領著薰往虎次郎的店裡去。推開掛著「CLOSED」牌子的店門,迎面而來的或是一聲嘆氣,或是一句抱怨,但是誰理他。要是真那麼不情願,他大可鎖起那道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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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在今天早上醒來之前,他們之間的關係。薰食髓知味,而虎次郎也不會把門鎖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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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賓簽名本上留名後,薰放下簽字筆。接待人員看著他的字驚歎一聲,隨後告知今天不是作者駐場的日子,語氣充滿遺憾,不過薰在安排行程時就知道了。要填滿與書法協會的大前輩共進晚餐前的空檔,只有他們兩人一起靜靜地看完這個小小的個展正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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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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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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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帶著卡拉一起去看畫,看雕塑,聽音樂會。即使卡拉有什麼感想也不會用言語表達,只有在與薰共同創作的時刻,她揮灑出那些薰所能想像的與未曾想像的,才能看出她飛躍的進化。為了回應她的成長,薰也會往書法之道的更高處邁進。如果結為伴侶最重要的意義是彼此陪伴、扶持、互相提升,那麼由他一手培養,如今在全方面與他相伴的卡拉毫無疑問就是他的伴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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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次郎對此表示:「噁,光源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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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次薰聽了一點也不生氣,更多的是驚奇。「真沒想到,大猩猩竟然也有這種國學素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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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過國文課的好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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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構成卡拉的其中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並不是薰灌輸給她的。卡拉的前身,那個Beta版跟虎次郎互動後有了微幅變化的義大利語模式,仍然保留在卡拉的資料庫中原封不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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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隱約感覺到,他稱卡拉為伴侶,似乎讓虎次郎有種複雜的安心感。對此薰頗感火大,這完全體現了他對AI的輕視,意味著他認定卡拉的威脅性不如人類的男男女女。至於薰自己……虎次郎與其他女人結婚生子的畫面簡直太好想像,但他也沒有因此就預期要跟虎次郎發展成更加全面入侵彼此人生的關係。所有已被命名的關係裡固定的模式,都不適用於他們兩人,對此在情場中打滾已久的虎次郎肯定比他更清楚,那麼何必把事情弄得更複雜。義大利的夜晚什麼也沒發生,巴黎、洛杉磯、沖繩的每一個夜晚也是,這不就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證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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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髓知味。舌頭的慾望是無法抗拒的。誰會知道十五歲初嘗虎次郎下廚的成果,等在未來的是讓這個男人掌控了他的舌頭?再往根源追溯,他也不知道據父母所言他「進幼稚園第一天就跟人大打出手」,會造就延續二十五年的孽緣。人面臨影響深遠的選擇時往往無知,但總也有幾個時刻,會明確感覺到自己正站在分歧點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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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理智清醒,也明白自己有所選擇,他會基於什麼理由主動跳進火坑?薰也不是逃避現實的性格,若他的理智拒絕他去嘗的味道終究被記在舌尖,那他今天一整天思考的重點會完全兩樣;但問題就是即使嘗過了,那個味道他不記得,虎次郎也不記得。發生了一件事,參與其中的所有人都沒有記憶,那跟從未發生其實並無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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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就是他的結論了吧: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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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薰徒勞無功地掩住嘴,收不回已經發出口的輕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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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坐在對面的大前輩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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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禮了……只是覺得這家料亭使用的器皿很是精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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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櫻屋敷你年紀輕輕,眼光倒是很準。一點也沒錯,這裡的器皿都是從……」前輩滔滔不絕講起古來,薰微笑應著,心思全放在左手緊緊壓住的大腿根部。做出結論的那一刻,腿根突然一陣麻癢,過了許久仍遲遲不肯消停。自幼深入骨髓的禮儀教養彷彿蕩然無存,談笑用餐間,薰繃緊著腿,在臀下交疊的雙足足尖無可自控地磨蹭,越想忽視就越無法不去注意那股忽隱忽現的癢意,坐不安席,食不知味。</p>
<p>
他暫告離席,進了洗手間的隔間。先是外層著物,然後是內裡襦袢,薰將下擺撩起,伸手摸索大腿內側。虎次郎留下的牙印就在那裡,沒有流血,沒有腫起,在薰的手指一一撫過齒列痕跡時,麻癢感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平息了。</p>
<p>
虎次郎的人不安分,嘴不安分,就連留下的痕跡,都是這麼不安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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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正要敲門,門就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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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貼在門上偷聽外面的動靜太變態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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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有人站在門外半天也不知道要幹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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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秒鐘對你來說叫做半天?你過的是哪一國的時間,猩猩的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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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口的虎次郎帶著滿臉的不爽讓開一條路,但薰說:「就在這裡講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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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虎次郎雙手抱胸靠到門邊,不悅如落日般隱沒,取而代之的是了然與平靜。</p>
<p>
「昨晚的事,你想起來了嗎?」雖知機率甚微,薰還是先問了這一句,而虎次郎的搖頭也不出他所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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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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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注視著虎次郎的眼睛。那雙眼確實平靜無波,但那是一種罪證確鑿的犯人聽候判決的平靜。薰突然覺得好笑極了。南城虎次郎,這個號稱以強勢為信條的男人,將兩人關係的決定權全數交到薰的手上,用準備受刑的平靜,等待薰說出那句話。真是可笑、可憐,還有……</p>
<p>
薰輕哼一聲。不知虎次郎會如何解讀此刻他的表情,也許是從中感受到嘲弄與挑釁?薰想著那他最好乖乖上鉤,自知嘴角已向上勾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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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就可以發生的事昨晚終於發生了,但中間的經過卻什麼都不記得。」薰說,「你一點都不覺得不甘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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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打算再次踏入食髓知味的陷阱,但是這個世界上有至少數個小時的自己知道虎次郎的味道,此時此刻與從今以後的櫻屋敷薰卻一無所知,這種事他可絕對無法忍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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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笑看虎次郎的眼睛倏地瞪大,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如同無期徒刑得到奇蹟般的赦免。下一刻,他就被一把拉進房裡,房門在背後重重關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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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肩膀上都像有螞蟻在爬。」終於分開的時候,虎次郎低聲說。他連呼吸都在發燙。隔著衣物,肌膚之下,兩顆恆久的太陽在燃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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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死你最好。」薰伸指從領口探進去,撫過印在那個曾縮手沒去碰觸的墨色太陽上的齒痕,滿心愉悅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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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19■■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44000931996787538842021-03-01T06:47:00.008-08:002021-07-14T09:17:54.519-07:00[刀劍亂舞] 暗香(石青)秘宝の里~花集めの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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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遡行軍脇差從林間一躍而出,朝著五虎退直刺而來。五虎退為追擊敵人而衝得稍微靠前,待要後撤已閃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忽然銀光一閃,鏗鏘一聲,眼前白刃已被青江格開。青江隨即一聲低喝,順著格擋之勢自上而下,斜斜斬開了脇差的胸膛。</p>
<p>
「還好吧?」青江問著,邊輕甩刀上鮮血,還刀入鞘。</p>
<p>
「嗯……謝謝!」</p>
<p>
遭斬殺的脇差一倒地便消失無蹤,地上只餘散落的花牌。青江彎身拾起,目光先落在岔道前自己選擇的那張與一般花牌的梅牌無異,枝頭幾朵寒梅開得紅而不艷的梅牌,隨即看到另一張梅上赤短,微微一笑。他對賭之一字興趣不大,但與戰鬥結合便是賭博也賭命,即使這個祕寶之里是政府所準備的模擬戰鬥場地,對手也只是假想的遡行軍,全身血液為之沸騰的感受仍是超乎一切的真實。</p>
<p>
加上這張梅上赤短,已拿齊三張赤短。青江回頭望向眾人,掃過每人身上程度不等的傷勢,以及一道道充滿戰意的眼神。他點點頭,舉起手中的三張赤短,喊出為了更豐厚的報酬,願意和更強大的敵人相搏,與命運對賭的那句口號:</p>
<p>
「來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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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做完隊長應做的報告,卸下戰裝梳洗完畢,來到廚房領午後的點心時,桌上的焦糖烤布蕾扣除青江和還在收拾廚房的小豆長光與桑名江的份,只剩下四盤無人來領。</p>
<p>
小豆婉拒了讓剛從戰鬥中歸來的青江幫忙收拾的提議,但也沒有全面拒絕他的幫忙。他說:「那四份本來他們托我送過去的,不然青江你幫我送吧?」</p>
<p>
端著托盤走在與主屋反方向的走廊上,青江心中思索,只要是能幫得上忙的事,能幫忙他自然樂意,畢竟即使是大脇差也有這種脇差的本性;但如果事先聽說是要送到石切丸那裡去,他還會不會主動提議要幫忙呢?</p>
<p>
臨近石切丸的房間時,青江的結論是,會。有意無意疏遠石切丸,已經是前往丸龜歷經百年修行前的事了。他心中的遲疑只是往日的殘留,今日之青江已非昔日之青江,他已明白幾年之前,石切丸告知他因斬除幼子幽靈而無法成為神劍一事並非神的判罪,從此對石切丸感受到的敬畏與疏離,也只是青江自己的心結作祟。現在青江已知曉自己應行的道路,雖然與石切丸的關係大約也只能是如此了,但至少從今以後,他可以毫無罣礙地面對石切丸。</p>
<p>
解開了過去幾年來熟悉到視而不見,實則始終留在心頭的結,青江的腳步一時輕快起來,看到緣廊上那四道身影時,卻還是不由得稍稍一頓。</p>
<p>
次郎太刀與禰禰切丸手中都拿著朱紅酒盃,一仰頭就是整盃全空,左近散放著數個空酒瓶。在他們視線前方的,是太郎太刀與石切丸的棋局。以這四把刀的個頭,聚在一處即便是坐著也頗有壓迫感,更別說還是四把御神刀,神氣若能度量,此處想必神氣過濃。</p>
<p>
「青江~你幫我們送點心過來啦,謝謝啦~」</p>
<p>
次郎率先發現他,高舉拿著酒盃的手向他熱情招呼,其餘三人也都望過來,一一道謝。</p>
<p>
「今天是吃焦糖烤布蕾,配酒行嗎?」</p>
<p>
「唉呀~酒跟什麼都很搭啦~」</p>
<p>
青江放下托盤,邊跟次郎聊著,邊將烤布蕾一份一份端出去。端給對弈中的兩人時,他的眼光瞄向棋盤之上。太郎太刀執黑,石切丸執白。青江較擅長將棋,圍棋棋力不高,但粗看的印象是這局棋目前處在中盤,廝殺得激烈,似乎還沒有哪方特別佔優。平日溫厚的兩人,在棋盤上倒是殺氣騰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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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餘光看著棋局,忽然端著烤布蕾的右手被拉住,轉過目光,只見石切丸拖過他的手腕,湊近聞了一聞,「嗯?」了一聲,面有疑惑之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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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的,這麼熱情好嗎?」青江穩住手上的盤子,稍微動了動手腕。握著他手腕的力道並不疼,但他掙脫不出,石切丸也察覺不到,或者是無視了他的意圖,反而又湊近聞了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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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好像聞到……」石切丸喃喃說著,終於放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盤子,對他微笑。「謝謝你送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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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不熟的人的手聞了又聞,還露出一副疑問狀,真是不明白那個御神刀在想什麼。不管怎麼樣,至少在勘破心魔後,與石切丸的短暫互動確實就如同期待般平和,像關係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壞的本丸同伴。青江將托盤抱在胸前,順著來時路走回廚房,確認自己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唯獨右手手腕微微發熱,彷彿石切丸的呼吸還停留在那層皮膚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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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另有任務,審神者將攻略祕寶之里的幾支隊伍打散重組,青江從原本的第二部隊隊長,被改編入由石切丸率領的第一部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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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酣戰過後,青江撿起地上的花牌交給石切丸,原本無意跟他多說閒話,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你對柳牌似乎情有獨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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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看得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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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看不出來。這幾天在祕寶之里中巡迴了數十趟,青江眼中看到的是石切丸選牌有時毫無策略可言,逢柳牌必拿,全然不顧點數大小,或是該如何組成牌型。以這種選牌方式平均下來還能有尚稱豐碩的成果,青江不得不懷疑這是某種御神刀的神祕力量,總能將需要的牌送到他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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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把玩手中那張柳間小野道風。「……看到柳牌,就會想到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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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江望望那張牌,最後決定不問了。是因為牌上遡行軍薙刀的長髮?或是青綠的柳條?還是抱子幽靈的柳女傳說?反正青江覺得石切丸聯想力十分發達,只因偶然與青江同隊便發此奇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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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這張柳間小野道風,便已湊齊「四光」。石切丸喊了「來來」,隊伍繼續來到下個岔路口時,他看了看標示著三條路的三張牌,轉頭對青江說:「你來選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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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隊長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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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都沒有柳牌,也都是一點的粕牌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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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隨便選不就好了嗎……」無奈之中,青江說:「中間那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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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聞言連連點頭,十分滿意。「我也覺得中間那張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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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早有屬意的選擇,為什麼自己不選呢?在這支隊伍裡越久,青江越覺得這御神刀真的很奇怪。這幾年來擅自將他視為高高在上的神,當真毫無必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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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強化的遡行軍太刀捱住了一擊,還是被最後出手的石切丸連著另一把太刀一併掃倒。石切丸撿起掉落的花牌,轉身招手要青江過去,將一張牌遞到他眼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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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剛才選的梅牌。」青江仰頭望向他,用眼神詢問:然後呢?所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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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微笑,彎身在那張牌上輕輕一吹。他眼簾低垂,眼角的紅便更是顯眼,青江正被那抹紅奪去視線,忽有幽香襲來。他吃了一驚,深吸一口氣待要辨認,香氣卻已無處探尋,彷彿消融於空氣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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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石切丸仍未直起身,維持在與青江視線同高處看著他微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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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去聞是聞不到的。你當隊長時,特別喜歡選梅牌是不是?梅牌也喜歡你。前幾日我聞到的,大約就是染到你身上的梅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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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這種道理嗎?但青江確實聞到了被石切丸注入生命氣息的寒梅幽香。青江選牌必定經過思考,衡量該如何在湊齊牌型之餘也能確保繼續前進的戰力,可是沒錯,在與策略無關處,同型的牌之中,他確實會優先選擇紅而不豔、少了華麗多了淡雅的梅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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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的紫色眼眸中有著白色的瞳孔。數年前的那一日,瞳眸中的白日居高臨下射向青江,讓他感覺自己彷彿滿手血腥無所遁形;而此刻,白日近在面前,卻不灼人,只有溫暖。青江知道,其實數年前的那一日,籠罩著他的也是同樣的日光。與那對晨曦般的眼眸對望片刻,青江別過視線,手指纏著髮尾捲了捲,意識到了又趕緊放下。「這麼說,你身上就有青柳的味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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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自己就不知道了。不如……?」石切丸雙臂展開,似乎歡迎青江湊近去聞。青江搖搖頭退了一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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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切丸喊了「來來」。接下來的路沒有分岔,直行便是最後一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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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也該感謝政府準備這次的模擬戰鬥。」石切丸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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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江負責隊伍後方的警戒,與石切丸一同殿後,注意力大半放在四周,只分出一點心力回應:「確實是比之前有趣許多。」過去的模擬戰鬥多有強人所難之處,雖然那種艱困有時也能算是一種戰鬥的樂趣,青江還是得說這次的祕寶之里讓人振奮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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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石切丸似乎不是這個意思。「有趣也是一點,不過我們很少有機會閒聊吧?」石切丸低頭對他笑了笑。「我一直想跟青江你這樣聊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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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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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從五年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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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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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結束,就差不多該休息了。等一下來我房間,我們下棋聊聊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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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神刀的聚會,我加入有點突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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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下棋只需要兩個人啊。」石切丸又俯身湊近青江面前,微笑道:「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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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石切丸去向審神者報告這次的成果,青江換了衣服就先到廚房來。今日負責午後點心的是歌仙和浦島。歌仙也是對翻新的祕寶之里深感滿意的其中一人,頻頻讚揚加入花牌設計是多麼風流雅致,這段時間始終心情大好,做起點心來也特別起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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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盤中應時的翠綠鶯餅,青江想起梅間的鶯,想起那些梅牌,想起石切丸喜歡的柳牌,忍不住開口:「你們知道嗎,石切丸這個人真的很奇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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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起石切丸毫無邏輯的選牌方式,說起他不知因青江而產生的什麼聯想,邊講邊想,不過覺得他奇怪是事實,但那種觀感應該不是包含惡意的。不如說,他開始覺得石切丸有點有趣。石切丸有偏好的花牌圖樣,理由又是這麼莫名其妙,很奇怪,也有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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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嘛,我也注意到石切丸特別愛選柳牌。」浦島恍然大悟,但反倒換青江不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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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之前你是在第一部隊……嗯?所以石切丸在這次部隊重編之前就偏愛柳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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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在意的是,」歌仙將擺好盤的兩份鶯餅放到托盤上,連搭配的茶與茶具也一起準備好,「聽起來很像石切丸鍾情柳牌,是因為想到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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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點心往石切丸房間走去的路上,青江琢磨著歌仙說的那句話。當石切丸這次托著他的手,笑吟吟地說你身上果然有股梅香的時候,青江知道自己絕對臉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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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3/1</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90122089335397497842020-12-01T07:55:00.010-08:002022-09-23T22:00:35.345-07:00[鏈鋸人] 傾聽浪潮之聲(秋天使)現代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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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麼冷的天氣衝浪的人到底在想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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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在月台上買了甜筒的人有資格說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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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不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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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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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整個人站在他的正後方,早川秋得側過身才能看著他的臉說話,但天使也隨著他的側身微幅移動。「人類你不要亂動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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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風挾帶著海水氣息迎面而來,吹在身上就像被連刺數刀。天使盡力縮小暴露在風中的面積,不過以秋跟他的體型差距,天塌下來還有可能替他支撐幾秒,要擋風顯然就不那麼足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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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秋而言,十二月衝浪確實令人費解,不過他倒想知道,若被問起「在這麼冷的天,邀分班後將近一年沒有來往的一年級同學到海邊吹風,到底是在想什麼」,天使又打算如何回答。當然這個問題,因為應了邀約的秋自己也答不出,所以他不會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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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又整了整衣領與圍巾,儘管釦子已經扣到最上方,圍巾也早已盡力裹得一絲縫隙也無。天使踏出車站倒吸一口氣的瞬間,秋終於確信他今早的邀約是臨時起意。兩人身上的學校大衣與圍巾手套是用來抵禦市中心的寒冷,在冬天的海邊便顯得單薄,稀薄的陽光也不過是裝飾。這裡是觀光勝地,但不是在這個季節。他們走在這濱海的步道上,半個多小時還沒與任何人錯肩。只有不遠處的海上,在可以想見是地獄的冰冷的灰藍海水中,幾個穿著防寒衣的人趴在衝浪板上追逐著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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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早幾個月來的。」依然老實不客氣地當他是擋風板的天使在身後嘀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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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兩個在冬季來到海邊卻不知要往何處去的人,依舊站定在濱海步道上,在刺人的風中,望著無聲的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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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就是這樣,演一次話劇就能定下未來三年的綽號,一如天使,一如人類。不過跟至今連一年級都跟著叫「天使學長」的天使不同,會叫早川秋「人類」的只有當時與他演對手戲的天使一人。</p>
<p>
說是對手戲,其實不過兩句台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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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你是否願意悔改?」</p>
<p>
「我不悔改。」</p>
<p>
秋記得那時他與天使不算熟,排練期間除了由天使起頭——意外的是他倒是頗為積極開啟話題——的無謂閒聊外,兩人來來去去就這兩句台詞,即使一人空有誠意演技木頭,一人自始至終態度懶散也無從犯錯。</p>
<p>
到了第一次彩排,秋踉蹌幾步緩緩倒地,天頂的聚光燈亮得他閉了閉眼,睜眼就見身穿西裝頭頂光環的天使已覆蓋大半視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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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說:「人類,你是否願意悔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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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一如往常散漫,然而或許是因為燈光,或許是因為戲服,或許是因為舞台的魔力,秋在天使的眼裡看見平日對台詞時從沒見過的,彷彿情感的碎片。天使明知道自己長久以來照看的男人是什麼樣的人,知道他會因自我犧牲也是自我滿足的良善把自己送上死路,也會因同樣的性格把自己送進地獄,即使如此還是不由得要做最後的嘗試,問出一個答案已知的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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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光的天使注視著他,眼眸猶如萬花筒,隨著每一次眨眼而變換著色彩。該被鏡頭捕捉的演技,獨落入秋的眼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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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沉默比過去每一次排練時都要更久。最後他說:「我不悔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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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有了聲音,也有了氣味。兩種感官的配合下,感覺起來又更冷了。當然這不只是心理作用,僅有兩道足跡的沙灘上,海風吹得人越發冷到骨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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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步道隨意選了道樓梯下來到沙灘上,他們仍維持著與海水最前緣之間的安全距離。自從下到沙灘,天使一路都在恨恨地抱怨海風沒停過,明明那時戳戳秋的腰眼說要下來的也是他。至少,秋想,踏過海邊的沙,說來過海邊也比較不冤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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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停下腳步的時候,秋已經可以預料他即將開口說出的內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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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腳好痠。而且好冷,又好餓。我要回去了。」臉已凍得微微發紅的天使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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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抱怨還真夠多的。」秋說。下一句是:「那就回去吧。」</p>
<p>
回車站的路上,他們在便利商店買了熱食吃。沒去名店,沒去景點,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吹著冷風在海邊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這就是他們坐了快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冬天的海邊得到的所有:便利商店的肉包和炸雞塊,以及鞋裡的沙。對了,還要加上天使又吃了冰。</p>
<p>
可是秋並沒有自問為什麼要花費兩個多小時來這一趟,也沒有在心裡暗暗怪罪天使的毫無計畫。就如同今天早上在鞋櫃前,天使晃到他身旁仰頭問,人類,等一下最後一科考完,要不要去海邊?</p>
<p>他的口吻十分隨意,彷彿兩人不是實則並不親密的一年級同學,也彷彿兩人之間沒有超過半年的空白,但那時秋也沒有質疑為何這麼突然,為何是找我,為何是海邊。秋並非沒有疑問,但在這個沒有戲服沒有舞台燈光沒有任何魔力的地點,也許是錯覺不過也無所謂,他在天使眼底依稀又見到絢爛的色彩,這次他點頭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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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車門隔開兩個世界,跨越分界線進入開著暖氣的車廂,宛如重歸人世。車廂裡只有零星數人,一整排的空位任由兩人隨意落座。熱風吹在小腿上,秋脫下大衣,感覺到凍得發麻的手指又回到控制之下。</p>
<p>
他該感到舒適愜意,但原先包裹在身周的溫暖逐漸轉為燥熱,暖空氣彷彿壓迫著肺部,他必須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將空氣吸進肺裡,就好像一個眼見著目標達成在即,忽然緊張起來的人要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深呼吸。</p>
<p>
「車馬上就會開了。」秋突然聽到天使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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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一旁,只見天使將脫下的大衣圍巾和手套抱在腿上,眼神望著窗外,一貫的面無表情,彷彿不是在對他說話。</p>
<p>
「……嗯。」秋也轉過頭,看著遠處的海上大浪捲過來,衝浪者穩穩攀上浪頭,乘著白色浪花衝到岸邊。</p>
<p>
電車終於開動時,秋呼出一口氣,像是安心的嘆息。右側忽然一重,他低頭看見藏在天使蓬鬆髮絲間的髮旋。秋想到那齣話劇裡,他頂在頭上的光環。</p>
<p>
「不想再多用力氣了。」天使半歪在他身側,吐出的理由很荒謬。秋這個時候想起來,他以前很看不慣天使這種隨時都懶懶散散的模樣。他竟用了大半天才想起這件事。</p>
<p>
天使的頭半靠在秋的肩頭,在電車的搖晃中看著就令人不安。秋伸手從他的背後繞過,碰到天使的肩膀時感覺到指尖下方的身體跳了一下,秋的手被帶動一樣跟著彈起來。他對上抬起頭來的天使的目光,兩人互看半晌,天使眼珠子一轉,斜斜望向他停在空中的右手。</p>
<p>
「不痠啊?」他說著,小了一圈的手將秋的右手往下一摁。於是秋知道了那是一隻柔軟的手,肌膚有著被烘暖的熱度。</p>
<p>
電車貼著民宅靈巧鑽過,秋端坐著,右手攬著天使,確保他能穩穩靠好。車廂內很安靜,天使也是。背後的海時隱時現,波浪間有太陽灑下的金點。回到東京的時候,應該還不到傍晚。</p>
<p>
「等等要不要來我家?」他低頭問天使,也不期待得到回答。</p>
<p>
隨後就見天使抬起頭,臉上沒有絲毫睡意。「你好色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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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想什麼,我弟也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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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那樣就不能做壞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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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期待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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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對話沒有止境,充滿電車內的是溫暖的安寧。等天氣暖起來,秋心想,再來海邊一趟吧。到時候除了天使,也可以邀社團裡煩死人的學弟學妹一起,還有那時已經是大學生的學姐。春天的海邊大概還稱不上暖和,但是海風不會太有侵略性,他們哪裡都可以去。</p>
<p>
不過那也要等秋跟天使真正回到家之後。快一個小時的車程,一個多小時在海邊毫無目的的亂晃,再經歷快一個小時的返程,早川秋與天使的旅程才會真正結束。結束之後,才有新的開始。</p>
<p>
當兩人的談話也停止時,秋的耳裡聽到的只剩電車行駛過軌道的響聲,還有天使的呼吸。秋眼望著眼前景色飛逝,如同逐浪的人一般分辨著耳邊的浪潮起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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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海越來越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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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載著早川秋與天使,即將回到他們該回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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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1■■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8107014678602552492020-10-10T23:12:00.024-07:002023-01-08T07:55:35.460-08:00[刀劍亂舞]祕密(右石+石青♀)大正PARO。女傭眼中彼此在外頭都有情人的石青♀夫妻所抵達的盡頭。<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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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離家上京奉公前,媽媽再三叮囑我:「能進三条家當女傭,就是得了嫁入好人家的命。這是求也求不來的機會,你可要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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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到這個工作確實是機緣巧合。我剛從小學校畢業,父母盤算著讓我在談親事前先出外奉公幾年學習持家,正巧華族三条的三男家裡近來有個女傭辭職,又碰巧那個女傭就是我家隔壁的姐姐,知道我讀過書又會些才藝,至於裁縫補衣等家務就更不用說了,便薦了我來補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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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三条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有多好運。三条夫妻年紀約三十來歲,膝下無子,兩人都是舊華族出身,家體面,人也體面,說話總是和和氣氣,別說是對彼此,即便是對下人也從不高聲說一句話。介紹我進來的姐姐辭職是為了回鄉結婚,聽說她離去前還獲贈一筆結婚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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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夫妻是對和洋折衷的夫妻,住的是傳統家屋,出門乘的是引擎隆隆響的自動車;和善的三条老爺慣穿和裝,看第一眼只會看見他的個頭高大,再多看幾眼,才會漸漸覺察出他竟是個五官無一不正、端整得近乎叫人敬畏的美丈夫;三条夫人喜著洋服,裙襬最多蓋到小腿肚,容貌過分精緻,又總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初見時老覺得她身側彷彿吹著陣陣陰風,日子久了,便體會出她笑容中的親切,連她身周若有似無的涼氣也感覺是舒適的清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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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一和一洋,難得的是相處起來十分和諧,融洽到簡直令人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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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沒幾天的下午,我被吩咐送八時的點心到書齋,便端著黃橙橙的蛋糕與香氣四溢的珈琲,依著這幾日記住的路順利走到書齋門口,待老爺應聲才拉開門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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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與珈琲都是雙份,書桌前卻只見老爺背對門口盤腿而坐。我走近時險些驚叫出聲——夫人就坐在老爺懷中,被圈在他放在案上捧著書的雙臂之間,嬌小身形恰好給老爺整個擋住,從背後竟看不出有兩人。夫人倚在老爺胸前抬頭看我,微笑道:「有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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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神色自若,老爺也抬頭向我笑笑,反倒是我臉頰發燙,胡亂應付著退了出去,在門口還慌得一時無法把門拉好——後來才知道,那扇門原本就容易卡——聽到老爺低低的笑聲從門縫傳出來。那不是在笑我的笨拙,我一聽就明白了。那種聲音,是笑給心尖上的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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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喝珈琲要用砂糖兩顆,牛奶加足,當日點心若得他的意便會心情大好,特地走去廚房稱讚一番,半年後還要舊事重提。自然,下午的點心也主要是為愛吃甜的老爺準備,不過一個月總要有兩三次,點心送到書齋前,裡頭有人有聲響,但老爺不應夫人也不應,此時我便知道該端著點心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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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結婚近二十載的夫妻竟也能恩愛至此,但再恩愛的夫妻也有要跨過的坎。那是發生在我進來三条家的約兩年前,所以詳細經過是其他女傭偷偷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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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偕同夫人參加一場朋友邀約的音樂會,在那裡認識了一位二荒先生,隔天二荒先生便登門拜訪,再隔天,再再隔天也來,無論夫人在不在,他的態度都節制又坦蕩。老爺跟他來往了幾個月,有一天忽然吩咐以後二荒先生來訪就直接在門口謝絕,也不用進來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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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此之前,三条家的下人就隱隱感覺出老爺心情低落,原因是什麼,沒人敢猜。夫人依舊是笑笑的,好像全不在意。一天那名女傭從市場回來,撞見老爺跟夫人在起居間說話,老爺坐在桌邊一手支額,夫人半跪在側,將老爺上半身抱在胸前,柔聲說:「放心吧,沒有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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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二荒先生應邀來訪,談沒多久夫人就出門了,獨留他與老爺在客廳中。那天他們談到深夜,之後沒多久,二荒先生就成為老爺半公開的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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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有些細節描述得太詳盡,反而會讓人無法盡信,比如說老爺頹喪的模樣,我總覺得夫人是絕對不可能讓人看到的,不過大致經過應該就是如此。我來的時候就聽說後來夫人在外頭也有自己的情人了,夫婦倆時常同時出門與各自的情人約會。
</p>
<p>
夫人的情人或情人們沒人見過,老爺的情人倒是來訪過許多次,是個比老爺更高大的男人,有山林的野性,優美如立於群鹿之首的雄鹿。老爺看他的眼神跟看夫人又不同,那是真的叫人不敢多看,看多了怕是要被當中那把火燒得屍骨無存。他跟夫人也能相談甚歡,三人有時會一同用過飯後,先在門口送夫人上車,那位先生再開自己的車將老爺載走。
</p>
<p>
新式的夫妻,共度難關的方式也很新式。我對新時代的種種一直滿懷嚮往,不過如此新式的作風,我自認是做不到的。啊,我畢竟是心胸太狹隘,既不覺得自己有那樣的七竅玲瓏心能顧及雙方,也不能忍耐心中唯一的那人將一片情意分贈兩人。大約只有老爺夫人那樣的一流人物,才能看破這妄執,只品味情愛的甜蜜而不墮於妒恨的陷阱中,夫妻之愛與戀人之愛兩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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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那天我放假去銀座看戲,散場時瞥見夫人從同一個戲院門口走出來。我看見夫人,夫人沒看見我。一意識到這點,我立即往後一縮,直到夫人走出一段距離才從柱子後探出身,遠遠跟在她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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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僕傭,我自知這個行為是失了分寸,但是,唉,我實在太好奇了。今日正是老爺與夫人各自出門約會的日子。此刻夫人身邊沒有旁人,那麼就是接下來才要跟那個我進三条家數年來連影子也沒見過的神祕情人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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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邊走邊顧盼兩側街景,姿態不疾不徐,與我同樣是穿著跟鞋的腳走起路來卻是飛快,我跟得辛苦極了。不過跟得遠些也好,夫人是背後也長眼睛的人。上電車,下電車,又繼續走,她一路進到植物園才終於放緩速度,漫步賞起花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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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雖好,我卻無心欣賞,仍舊遠遠跟著,靜候神祕情人出現,一等卻是將偌大的植物園走完整整一圈,也不見夫人與誰在花底相逢。我不耐又心焦,後悔浪費了半日,此時忽然覺得奇怪。我倒還比夫人更像在等人。她的步伐閒適,一次也沒有朝身旁來來去去的行人張望,也沒有掏出懷錶。
</p>
<p>
我正尋思,此時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走向她。真沒想到,夫人的情人竟是第一高校的年輕學生嗎?我不由得往前幾步想看清學生帽下的面容,但那學生指著手中畫板跟夫人說了幾句後,見夫人搖頭,便垂下頭走了。我還來不及跟著為他只是個無關路人喪氣,便見夫人的視線箭一般朝我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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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夫人那一眼十分銳利,但態度並不像在生氣,我奔到她跟前幾乎要跪下來謝罪時,她也只是笑笑地問:「放假來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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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沒發現我的跟蹤呢,還是暗示我跟著裝糊塗呢?我大著膽子問:「是,夫人也跟人約在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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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笑笑不答,只說:「你去玩吧,別浪費難得的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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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電車上我仍在想這件事。說是情人失約了,看夫人氣定神閒的模樣,總覺得不像;若夫人今日本就無約,只是想獨自出門散心,這又不是虧心事,何必假借約會之名呢?但我轉念想,若夫人直說她今日無約,又會如何?老爺夫人各有生活,外出旅遊訪友不見得同進同出,唯獨與各自的情人約會的日子,出門時必是併著肩,夜裡也是前腳後腳回來,彷彿是說好了自己與情人在燈影下相依偎的銷魂時刻,對方也不能是獨自一人,反之亦然。夫人若說無約,老爺怕是一開始便不會與情人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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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這麼多,其實我對自己的猜測也不大信服。夫人不說實話,盛裝出門獨自度過一日,除了讓老爺能安心去見情人外又有何好處?真要懷疑起來,乾脆連夫人那無人見過的情人是否當真存在也懷疑一番便了。只能說這些上流社會的人物,與我這種不過認識幾個字的鄉下姑娘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想也永遠想不到一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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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就是改年號後了。又是夫妻倆出門各自約會的日子。大概是臨時有變,夜裡本來說要在外過夜的老爺忽然回來。接過老爺脫下的大衣時,老爺問:「夫人呢?」又自問自答:「自然是還在外頭吧……」他臉上有些落寞。老爺請我泡茶送到書齋,說要等夫人回來,隨後便放我去睡了。
</p>
<p>
睡夢裡響起了一聲冬雷。也或許不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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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醒來,屋裡亂作一團,說是夫人得急病過身了。這病來得真正急,大半夜裡特地從老爺宗家請來的醫師抵達時,也只來得及開死亡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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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就連傷心也是斯文有度,操辦後事一步不亂,夫人的骨灰很快就葬入三条家的墓地之中。告別式上來了幾位夫人的朋友,都站得遠遠的。夫人的哥哥倒是上前寬慰了老爺幾句,老爺的長兄送他出去時,我隱隱聽見那菩薩相的男人低聲說,真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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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過後,三条家的生活逐漸回到常軌。我到廚房拿八時的點心,與廚房女傭面面相覷——太習慣了,珈琲又煮成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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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看到珈琲,手指輕輕劃過杯緣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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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那杯珈琲,最後讓我喝了。我站在廚房水槽邊一杯下去,摀著怦怦跳的心口,也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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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苦了。恩愛夫妻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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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琲我始終喝不慣,不只一喝就心悸,夜裡還要失眠。身體疲倦,睡意卻遲遲不來,房間裡其他女傭的鼾聲更是惱人。我不知道在被窩中翻了幾小時,索性添衣起身到廚房喝水,路上往外一望,見對面老爺的書齋有光。是老爺在夜讀,還是睡前讀書忘了關燈?我搓著手穿過中間走廊過去查看,靠近時聽見隱然有聲,便用下人腳步無聲的本領摸過去,就著那總是關不緊的門縫向內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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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側對著門口,懷裡摟著夫人坐在那裡。夫人穿著白衣藍裙,裝扮如生時一般,只是向來少戴裝飾的她,此刻頸上似乎戴著什麼東西,像是一圈圈的紅色頸鍊。老爺的手指輕撫著她纖細的脖子,充滿痛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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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在想,」夫人的聲音在暗夜裡如一團朦朧的冷火。「你這個人就是應該站在雲端,到蓮花池邊散步,低頭看到我在底下,便垂一條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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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你就順著那條線爬上來到我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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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沉默後又是沉默。夫人抬手搭住撫摸著她的脖子的手,沿著指骨慢慢劃過去。「……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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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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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催促幾聲,又低下頭親了親夫人的臉頰,只得到一串輕笑,便又問:「為什麼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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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高大的身形為了更貼近懷裡的嬌小身體而向內縮,好像把夫人整個人包裹在懷裡仍嫌不足,但貼得再近似乎也聽不到夫人的答案,於是連頭也埋到夫人肩上,被擠壓成一團模糊的聲音輕聲說,青江,青江,青江。「原諒我,可是我好高興。我終於再也不用想,你到底在哪個人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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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只屬於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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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從今以後就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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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側頭看著老爺,似有一個祕密千迴百轉,最終回身擁住他,慢慢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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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面前真是說不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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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同過往每一日的下午三點鐘,兩人話聲輕輕,語調平靜,唯獨夜裡書齋內的情景比白晝更清晰,底下是火,天頂是刀,地獄之下是更深的地獄,而在緊緊相擁中的,是終於明白彼此都落入同一層地獄,至悲之中亦有無邊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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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三条家工作了大約十二年,直到跟常在三条家出入的一個書生結婚後才離職,而從那夜過後到離職前,我再也不曾在三更半夜來到書齋外,因此也不知夜裡書齋是否還會亮起一盞燈。只是當初老爺向我提起這樁親事之際,曾有一句話讓這件事短暫回到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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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老爺費心了。」我的道謝自然是滿懷誠心,但也免不了暗自驚訝。為家裡的適齡女傭談親事確實不稀奇,稀奇的是老爺可不是會用那種細膩心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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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的聲音裡充滿笑意。「是夫人選的,她看人的眼光很好,我也覺得他的確是個有為青年,你們一定能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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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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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抬頭看向老爺,老爺也頓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是那個和煦的笑容,既沒有困擾的神色,也不打算解釋。不過我明白這件事輪不到我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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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家已經沒有三条夫人了,當時沒有,此後據我所知也沒有。不過那又如何?夫人確實為我找到了一樁好姻緣。至於夜裡的燈,與地獄的滋味,那便是我無從得知,也不必再多加探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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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11■■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7081958371854892202018-05-20T10:03:00.008-07:002021-07-14T09:19:13.591-07:00[金光布袋戲] 紅葉傘時雨振袖(俏赤/R15)赤俏赤的俏赤。<br />
<p><a name='more'></a></p><br /><br />
<p>醒來時,坐在枕邊看著他睡著的人不在了。唯有一陣細碎聲響迴盪在耳邊,熟悉而令人安心,像是在輕聲哄著他睡久一些。半清醒的意識格外天馬行空,俏如來先想到這會不會是傳聞住在宅中的小妖,再想到陰陽術驅使的式神,末了才終於想到告訴自己這些事情的,那一抹華美的紅。</p><p>正是赤羽的聲音,融在稀稀疏疏的雨聲裡。</p><p>隔著紙門,向來高亢清晰的嗓音成了模糊的音節,此刻的俏如來也難以費力辨認話語內容,只憑著音調,猜測是在跟家裡人說話。他在這陣聲響中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已只剩雨聲。不知道是與赤羽對話的人很快就走了,或者是他又睡著了。一早下船時,俏如來可不覺得有這麼累,甚至是有點振奮的。為什麼一見到赤羽的面,見他對自己笑了一笑,那些幾乎遺忘的倦意反而全撲上來了呢。</p><p>現在沒了話音,只餘單薄的雨聲。俏如來躺了一會,又翻了個身,最終還是坐起身來,攏攏頭髮,披上外衣走出去。</p><br />
<p>廊上唯有一人,披著玄色羽織的背影仍坐姿英挺。他身旁放著一把茶壺,一只茶杯,前方則是綿綿秋雨,寒氣深重。庭院裡半綠半黃甚或半紅的草葉被雨溫柔裹住,浮著一片曖昧的朦朧,理應淋不到雨的赤羽彷彿也被籠罩在這場細雨之中,赤髮與衣袖隱隱泛著潤澤的濕意,浸得本就惹眼的紅好似又深了一分。俏如來停步看著眼前景色,如在夢裡。</p><p>是赤羽先回過頭,微微仰首看他,束起的赤髮順著肩頭掃過去,頸部線條一覽無遺。</p><p>「不再多睡一會?」</p><p>俏如來搖搖頭。「我睡了多久?」</p><p>「不過一個多時辰。真不再睡了?我讓人幫你準備早膳。」</p><p>他又搖搖頭。「我在船上吃過一點。我……」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喉嚨發乾,不由得舔了舔下唇,「渴。」</p><p>赤羽一笑,示意他過來。俏如來乖順地靠過去坐下,見赤羽添了杯茶遞過來便伸手要接,然而他的手都貼著赤羽的手捧住茶杯了,赤羽卻不放開。俏如來抬眼看他,撞進滿是笑意的眼眸中。於是他眼睫微垂,依然虛捧著茶杯,捧著赤羽的手,唇瓣輕輕貼上赤羽遞到嘴邊的杯緣。茶水不是可以一口飲盡的溫度,俏如來就著赤羽的手慢慢喝完一杯茶,仍覺得乾渴。赤羽見他神情,收回手又倒了一杯,照樣遞過來。</p><p>喝了兩杯半,茶壺空了,俏如來嘆一口氣。赤羽的手又伸過來,這次貼上俏如來唇瓣的是帶著一層老繭的拇指。拇指在唇上輕柔摩娑,似是擦拭,又似抹開唇上的水痕。俏如來定定地注視著他,任他撫弄。手指從他的唇往上劃出去,將他的頭髮撩到耳後,又復滑下來,勾著他的下顎微微往上托。</p><p>落到俏如來唇上的,換成赤羽的唇。</p><p>俏如來還帶著一點剛醒來的倦怠,半閉著眼回應他的姿態很柔軟,唯獨拉著他衣袖的左手,在赤羽淺嚐即止的吻之間,逐漸變成似有意似無意的輕撫,隔著一層絹布溫柔摩娑著他的手腕。赤羽饒富興味地挑起眉,舌尖輕點俏如來的唇瓣又隨即故意地收回,青年也很快順著他的邀請,追在後頭探入的舌尖掃過濕潤的內壁,細細愛撫,翻攪的水聲沿著頭骨而上,自內而外在耳邊放大。</p><p>艷紅的眼睫纏綿地吻在一起。赤羽看著俏如來半闔的眼皮輕顫,慢慢睜開,抬起眼來看他,眼裡有著一點未消的迷濛,以及清晰的渴望。赤羽心中一動,身子向後倒去,搭在俏如來背後的手順勢使勁,攬著他一同躺倒在緣廊上。俏如來連忙伸手去撐,怕壓著他,卻被赤羽按進懷裡。兩人臉貼著臉,軀幹相依,不久彼此的呼吸又融成一團熱氣,這次是俏如來主動。他的倦怠似乎被陰涼而潮濕的空氣一點一點抽去,然而這個吻依舊綿長而溫柔。赤羽被他吻得舒服,又十足興致盎然,哼聲中已帶有愉悅的甜膩。</p><p>「就在這裡?」唇瓣分開時,赤羽低聲笑問。</p><p>俏如來稍稍拉開距離,仍與他額頭相抵。「先生不怕被看到?」</p><p>「那有什麼難,設個結界,一時半刻沒人能接近。」</p><p>西劍流四天王從少時就關係親近,彼此的武學都使得上幾招,如赤羽自己也跟伊織學了一點術法,這些事俏如來也聽他說過的,不覺莞爾:「天宮前輩要是知道當年教給先生的術法,被用來做這種不正經的事,怕是要生氣吧?」</p><p>「是嗎?」赤羽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我倒覺得正經得很。」</p><p>俏如來側過頭,望向細雨中半紅的秋葉。「……進去吧,外頭太涼了。」最後他說。</p><p>嘴裡說著進去,他依然挨在赤羽身上沒有起身,有些依戀不捨似的,在赤羽頰邊嘴角輕輕吻著。赤羽喜歡與他這樣的溫存,但過了一會,終究忍不住蜷起腿蹭了蹭他的腰際。</p><p>「不讓我起來,是要抱我進去?」不等俏如來回答,赤羽又接著說,「或者,我抱你進去?」</p><p>俏如來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連忙起身,赤羽這才隨著他站起,略略低下頭,貼在他耳邊笑道:「真不要我抱你進去?」</p><p>俏如來瞥他一眼,紅暈未褪。</p><p>「先生有心了。這番美意,不如就留待事後吧,如果到時候先生還有這心力的話。」</p><p>赤羽大笑,勾起他的臉親了親,與他一起將冷雨留在身後。</p><br />
<p>尚未收拾的被褥已冷,但彷彿仍殘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勾得人心癢。留下這絲氣息的人此刻又是跪坐在赤羽上方,指尖劃過他的鎖骨,眉目低垂,神情專注。他生得端麗,從前披著一頭銀髮,再配上這般一心一意的模樣,肅穆如雪中禮佛,在這種旖旎的時刻竟顯出一種莊嚴的美。後來大約是為了方便,前次相會時他的頭髮便已剪短了,赤羽雖愛他的長髮,如今的長度也覺得有種少年似的俐落。赤羽伸掌攏住僅有薄薄髮絲遮掩的後頸輕捏,帶點水氣的髮尾在手背上刺得微癢。俏如來發出「嗯……」的低哼,尾音微微上揚,像是被摸得舒服的小動物,也像是疑問。</p><p>「真可愛。」赤羽的手順著頸子往前滑,撩起一綹髮絲,又說了一次早已說過的話。俏如來笑了笑,側過頭親他的手指。</p><p>這些年來他歷練多了,彼此也知根知底,俏如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容易害羞的青年,所以赤羽剛才還當真挺想將他打橫抱進來,逗著滿臉通紅的他進行下一步,想想就覺得樂趣無窮。</p><p>赤羽這種人,向來習慣將場面掌握在自己手裡,運籌帷幄是如此,情事中亦是如此。但習慣歸習慣,不表示非如此不可。對赤羽來說,挑起向來寡淡的青年幾分情動便已是樂趣,更遑論見他偶然表露出對自己另一種面向的慾望,總是讓赤羽覺得,世界上恐怕沒幾件事能比這更令人興味盎然。</p><p>揉捏俏如來後頸的同時,赤羽另一隻手始終沒閒著,此刻他身上的繁複僧袍已經被解去大半,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他原本就跟總司學了拳腳,大約也是這幾年在外行走多了,身子更加結實,修長臂膀的線條好看得很。</p><p>但相比之下,哪怕赤羽的手再靈巧,終究是吃了衣著樣式的虧,俏如來根本不用費什麼力氣一件件拆解,最外頭一層羽織輕易就能脫去,裡頭的玄色和服也早在耳鬢廝磨間鬆了衣襟,伸手探入就能撫過他滾燙的心。俏如來俯身吻在他心尖上時,赤羽掌底撫摸著骨節突起而不設防的後頸,想到這模樣簡直像是主動摁著俏如來舔吮自己的胸口,臉上微燒,又忍不住好笑。胸腔的震動傳到俏如來唇上,他眨眨眼,支起身子來看身下的人。赤羽一身居家和服看似簡素,唯揭開羽織方知內裡別有洞天,一幅楓染山紅的景致鋪展開來,而此刻的赤羽散著更勝楓紅的赤髮,衣襟紊亂,胸口大敞,不斷起伏,臥在秋色山水上微微笑著看他。俏如來低頭凝視,片刻後又傾身與他唇舌交纏。他們之間彷彿永遠欠著一個或是許多個吻。</p><p>彼此的身上,都增添了新的痕跡,又多又零碎,如今誰都不會再試圖一一指認。俏如來依著赤羽的指引,探出身子從邊上的小匣中翻找脂膏。赤羽閉上眼喘息,試著平復呼吸,徒勞無功地睜開眼,就在有些氤氳的視野中看到優美地繃緊的腹部線條越過上方,上頭泛白的紋路看來是舊傷,但那是幾年前他看過的那道,還是這幾年新添又淡去的傷痕,赤羽也說不準。但都無所謂了。他抬頭一吻,緊繃的線條頓時軟下來。</p><p>「信。」俏如來呼喚他,柔軟的嗓音如一場來得太早的初雪。</p><p>好在不管添了什麼樣的痕跡,身體都還留著彼此的記憶。沾著脂膏的手指在穴口輕輕按壓,指尖就著被體溫融化的膏體探入,淺淺地進出數次,接著進來的才是修長的手指。俏如來的手指。赤羽想著。在我裡面。</p><p>他不是當年那個初涉紅塵的雛兒,也足夠了解赤羽的身體,然而他手上的動作一直以來都是只見熟稔,不見駕輕就熟的輕慢。他理應清楚何處是那銷魂的所在,但並未直攻要害,而是沿著已然開始熱情吸吮他的內壁仔細探索,翻攪出黏膩水聲,像是要從零開始一點一滴喚起這具身體纏綿的回憶。</p><p>那樣細緻的過程,有時反而像種折磨。赤羽又一次喘著氣說可以了,俏如來才依言停下動作,手指向外撤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燙人的熱度抵在穴口,在進入前彎身親了親他泛紅的眼角。赤羽深呼吸準備將他迎入,卻又忍不住打趣:「今天怎麼這麼乖。」</p><p>聞言,俊俏的臉龐頓時流露委屈神態,本就溫潤的嗓音放得更軟,好像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先生這樣說,好像我平時對你很壞。」</p><p>要說是壞,那是不至於,但時不時挑在這種時候使點小壞倒是真的。這句回應沒來得及吐出,就隨著那滾燙熱度開始緩慢撐開穴口而化作一聲輕喘,與笑意一同被掐滅在舌尖。</p><br />
<p>當初第一次嘗試時,赤羽分開雙腿,半跪半坐在俏如來腿根處,在扶著後腰的手支撐下,盡力提腰方便他的手指摸索。扶在腰上的掌心與腰部肌膚都是汗淋淋的,有時身子幾乎要滑下去,赤羽便伏在俏如來肩頭微微喘息,一面望著眼前白裡透紅的單薄耳垂,感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愉快。眼下的景況,倒像是俏如來羞得埋在他胸前一般。說實話強勢慣了的赤羽也不算從容,但看俏如來流露出這副過於珍重的羞澀,赤羽怎麼捨得不調戲兩句。反正他說話向來不介意把自己兜進去,俏如來若指出隔著皮肉相貼的兩顆心跳得誰也不比誰慢,赤羽肯定也會大方道,它為你而跳,我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p><p>赤羽半倚在俏如來的肩頭,想像著屆時俏如來的反應,兀自發笑。俏如來自然是不會知道。他依然專注摸索著,動作小心得讓人覺得可愛,自知不熟悉所以更不能急,試著找到那一處以減緩他的不適。赤羽深呼吸了一會,突然察覺到了些什麼,凝神分辨片刻後不由得笑出聲。</p><p>「你是依著我對你的方式——」赤羽一字一字,將帶著熱氣的喘息與笑意吹進他耳裡去,「你是依著你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在我身上找嗎?嗯?」</p><p>粉嫩色澤頓時變成滴血似的紅,一路紅到耳根。赤羽心情簡直太好了,幾乎要高聲笑出來。「還記得我是怎麼做的?要不要現在教……嗯!」話還沒說完,他的身子猛然一彈,被搭在背後的手穩穩扶住。</p><p>赤羽知道自己喘氣的聲音聽來大概會像是斷斷續續的呻吟。那僅是一瞬間的酥麻,卻如萬蟻蝕骨,一路蔓延到四肢末梢,刺激得他的腳趾不自覺蜷起。俏如來的指尖早已從那個點上掠過去,在越發濕軟的穴內繼續那細緻輕柔的摸索,並總是不巧且精準地繞過了那個位置,徘徊在邊上溫柔提醒他不要忘記那一刻的感受。</p><p>「先生說得對,俏如來……確實生疏,只能學著先生的手段。」俏如來開口。他的臉依舊泛著紅暈,注視赤羽的表情正經而誠懇,彷彿誠心求教。「所以能否請先生為俏如來上一課,告訴俏如來該如何是好?該碰哪裡?該用什麼力道?是該揉該按,還是該磨……」講到這裡他終於憋不住,眼裡閃著得逞似的狡黠光芒,出賣了他那點小小的壞心眼。「請先生務必親口指點,俏如來該怎麼做……才能讓你舒服?」</p><p>所謂自作自受,那時赤羽想,大約就是這個意思了。</p><br />
<p>「……在想什麼?」俏如來低聲問。他終於完全挺進了赤羽體內,停下來稍稍喘息。</p><p>「在想,我是自作自受。」赤羽的呼吸更是急促,頓了一下,換成兩人都熟悉的說法:「自業自得。」</p><p>「這麼說,此刻的我是先生造的業?」</p><p>赤羽低低笑了一聲。業。倒也沒錯。俏如來確實是個好學生,學得快,記憶力強,於是他對俏如來做過的,後來都一一應到自己身上,因為青年還有意無意地善用著自身的年輕與靦腆,赤羽有時招架不住,逗弄起他卻又多了三分樂趣。如此說來,或許也算是一種因果循環了。</p><p>他造了一部分的俏如來,俏如來造了一部分的他。倘若世上當真存在這般甜蜜的因果業報,也莫怪世人深陷三界火宅,無可自拔。</p><p>「是。」赤羽抬手撫過他的臉。「你就是我的業。」</p><p>世事無可奈何為多,兩情繾綣也只在片刻,唯一躲不了繞不過的便是因果。唯有業隨身,唯願業隨身。</p><p>你便是我今生的業了。</p><p>俏如來凝視著他,眼裡有稀微碎光。赤羽想扳過他的臉來,體內按兵不動許久的分身偏偏在此時往深處一頂,已然習慣侵入的內壁熱情相迎,赤羽一聲呻吟,抬起的手便要軟下去。</p><p>但俏如來正確捕捉到他的意圖。他的下身開始淺淺抽送,同時一手按住赤羽幾乎滑落的手與他十指交扣,低下頭來勾住探出的舌尖舔吻,又噙著他的舌納入口中輕吮,水聲嘖嘖,溫柔婉轉,沒有吞咬般的狠勁,猶如一個綿長的回應。赤羽同樣索求著他口中津液,雙腿纏上勁瘦腰肢迎合他的動作,一滴不知來自他自己或俏如來的灼熱汗水淌到眼中,他難耐地稍一閉眼,又睜開眼睛,在水霧模糊中注視著眼前的人。</p><p>及肩的雪白髮絲因他的俯首而落在豔紅長髮間,宛如一場來得太早的初雪落入寂靜的山野,本已十分溫柔的雪更融去了所有堅硬,浸潤到期待著雨露的每一片秋葉裡,一點一滴染上緋色,直到在冰冷中燃起的熱烈與滾燙將一切吞沒,燒出滿山遍野的楓紅,無一倖免,甘之如飴。</p><br />
<p>被褥已被收起,所有凌亂都恢復原狀,連一絲氣味也不存,燃起的薰香反倒欲蓋彌彰,引人去猜在落葉香氣下覆蓋著什麼甜美的秘密。穿梭在一道道紙門間的侍女自然不會多言,僅奉上新茶,輕聲稟報午膳隨即備妥。赤羽點點頭,也不必多做交代,讓侍女下去了。</p><p>赤羽身姿仍是一貫的英挺,然而又隱隱散發著一股饜足似的慵懶,連理應筆直的背部線條都顯得柔和,彷彿輕輕一觸便會重新軟下去。俏如來坐在鏡前將頭髮重綁,眼神不自覺飄到換了件羽織的赤羽身上,忽然惦記起方才落在眼底的一抹紅。赤羽回過身來看到他的目光,便笑了笑。沐浴後含著些微水氣的赤髮尚未束起,垂下肩頭在胸前起伏,光澤瀲灩。</p><p>縈繞在耳邊的雨聲,已在不知不覺間止歇。東瀛的秋季到了。</p><p>「雨後紅葉頗有可觀。不過……」赤羽看著庭中秋葉說,語帶調笑,「九界亦有楓紅勝火,我們的鉅子大人也許不希罕了?」</p><p>俏如來瞥過去一眼。「那俏如來是不是該問,東瀛也有雪似殘月,中原的雪對軍師大人來說,想必已是過往雲煙了吧?」</p><p>見赤羽笑起來,俏如來知道自己的表情眼神肯定洩漏了什麼,不願從鏡裡證實,又有些賭氣不願看他,即便知道這麼做只會將赤羽逗得更樂,還是將視線轉開了,朝外望去。紙門框出的一方天地中檐滴點點,被雨洗過的紅葉嬌豔欲滴,更添朱紅,葉尖勾著將落未落的雨水,彷彿心有眷戀。依依不捨的,卻又不知是那枚紅葉或是那滴雨。</p><p>他注視著那枚紅葉,直到雨滴終究滑落塵土,從此路分兩條,天各一方,想到赤羽說的業,內心寧靜。回頭去看赤羽,只見那雙鳳眼裡仍是盛滿笑意,以及更深的溫柔,這次俏如來沒有轉開視線,凝視著赤羽朝自己走來。</p><p>赤羽彎身時,俏如來也仰起頭要吻上去,身子卻突然一輕,竟被騰空抱起。他一聲輕呼,連忙伸手攀住赤羽的肩。</p><p>「不是說了留待事後嗎,我可還記得。」赤羽笑道。</p><p>反正都被抱起來了,俏如來索性找好平衡,勾住赤羽的頸子讓自己在他懷裡躺得穩些。「先生是在暗示自己尚有力氣,儘可以再來一次?」</p><p>赤羽哈了一聲,低聲笑道:「去賞楓跟再來一次,你選哪一個?」隨即又貼到俏如來耳邊,用更醇厚也更誘惑的聲音說:「其實並不衝突,你說是不是?」</p><p>俏如來看著赤羽想,對這個人,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仰首在赤羽唇角一吻,隨即將發燙的臉埋到他肩頭,感覺到笑聲帶起一陣陣的起伏震動。在他閉上的眼底,浮現的是自己尚未見過,但也可以說是已經見過的,東瀛最熱烈的楓紅。</p><br />
<p>前路已註定,明日不可期。唯獨在被染出一片紅如業火的楓林裡,曾有兩人並肩而行,任雨露打濕衣袖,留下一同灰飛煙滅的記憶,此後各自安好,如業纏綿,終無盡期。</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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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8/4</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79694965280230922442018-05-20T10:02:00.003-07:002022-02-05T04:48:29.433-08:00[金光布袋戲] 送春(赤俏)<br><br />
<p><a name='more'></a></p><p>俏如來抵達東瀛時,已經是葉櫻的時節。赤羽帶著他走在散落著櫻色的小徑上,不禁惋惜:「你若早來幾日就好了。」</p><p>「如此景色,也不失為一番美景。」俏如來稍微落後他一步,彷彿不忍落足。確實,滿地落櫻鋪成的地毯華麗而脆弱,輕輕一踩,花瓣就在鞋底碎裂成片片。</p><p>「沒能讓你見到盛開的模樣終究可惜。若不是前兩天下了雨……」赤羽回過頭,見他一副躊躇不前,便停步等待。俏如來笑了笑,踩著花瓣走到赤羽身邊。</p><p>枝頭的殘櫻襯著新長出的嫩葉,別有一番生機蓬勃的可愛。在俏如來看來是爛漫的春景,赤羽口中卻隱隱帶著春日將逝的感嘆。那大概是僅有見識過勝景的人才會發出的嘆息。</p><p>他仰望枝頭,靜默無言,直到赤羽執扇敲了敲他的手背。「你若是在想什麼無益之事,赤羽可會對你失望。」</p><p>俏如來一愣,笑著搖搖頭,有幾分被看透的無奈。「數年不見,赤羽先生對我竟變得這般嚴厲。」</p><p>「若非如此,豈不是對不起你這幾年的成長?」</p><p>成長嗎?若他真有成長就好了。現在的俏如來不至於會去想,若不是因為魔禍,若不是因為墨亂,若不是因為地門,赤羽就不會在中原逗留一年之久,甚至根本不需要離開東瀛。而這一切都是源於自己的能力不足……就如同赤羽所言,這是無意義的空想。但他仍是忍不住想,離別後諸般事件壓得他無暇喘息,只有偶然在忙碌中憶起往日種種,逕自感到一絲甜意,對於赤羽的身陷牢獄卻是一點知覺也沒有,心裡莫名有股歉疚,與不甘。其實他又如何能得知呢,還冀望真能心有靈犀不成?這樣的情緒,也未免太孩子氣了。他嘆氣的同時也不由得一笑,心想在赤羽先生面前孩子氣一點,好像也是無妨的。</p><p>「俏如來只是覺得,自己實在太幼稚。」他坦承道。</p><p>赤羽應當不知道幼稚一詞背後的小小心思,但他發出的一聲輕咳,聽起來很像沒按捺住的笑。拿在手裡的摺扇一展,精緻扇面聊勝於無地半掩俊美容顏,似乎是為了給俏如來留點面子。扇子遮得住上揚的嘴角,卻遮不住彎起的眼眸,也遮不住眸中的笑意。俏如來有意端正神色,還是忍不住跟著笑了。</p><p>粉色花瓣劃過展開的扇面悠悠飄過,纏在腕上的佛珠淙琤作響,在殘春的風裡聽來與其說是清涼,不如說是添了一分寒意。俏如來縮了縮脖子,隨即見赤羽伸手過來,會意地垂首,任赤羽宛如輕輕撫過他的後頸、臉頰到嘴唇一般,拉起他背後的風帽。指尖與肌膚始終隔著一枚花瓣的距離。</p><p>「我在牢裡,有時候也會想到你。」調整著他的帽子,赤羽說。</p><p>赤羽應當不知道他的小小心思。但這個「也」字,又該做何解呢。「……先生竟有這樣的閒情。」</p><p>「哈,那要多虧我們盟主有心留我。」赤羽笑道,見了他的表情又說:「這原本是西劍流在中原就要面對的事,你當初的決定,多給了我們三年。」</p><p>可惜在這幾年,我做得還不夠,赤羽平靜地說。與肌膚一枚花瓣之隔的指尖,順著俏如來下頦的弧線一路下滑,來到左肩三吋之下,虛虛點著僧袍下方那塊他曾以手指、以嘴唇撫過的皮肉。「我知道,那對你很不容易,後來更是。」</p><p>那裡有的是一道淡去的疤痕。不是赤羽親自留下,但也是經由他的指點,由他的部下造成的致命創傷。那同時也是留在父親、弟弟、中原與東瀛身上的傷。</p><br />
<p>數年來流過太多比最紅的櫻花還要更紅的鮮血,大片大片的血又打落了滿樹的櫻花,鋪出一條厚厚的櫻花地毯,生命在鞋底一點一點破碎。</p><p>他與赤羽入主尚同會後,不時有人上書,或委婉、或直接指出他與赤羽過從甚密。那些信件,俏如來不曾與赤羽談論,但他知道赤羽都讀了。俏如來與上書的人,那些淌過血甚至仍在淌血的人一一談過,有時在他們的痛苦前沉默。史家人的犧牲與奉獻向來搶在前頭,有人激昂過後想到這點,像是感到失了立場一般萎縮下去。俏如來說,何必如此,誰的痛不是痛。那人低垂著頭,片刻後又抬起頭來問,副盟主,你說的我都懂,我也明白赤羽信之介平定魔禍出力甚大,可是我心裡那道檻就是跨不過,我不懂為何流血流淚的總是我們。副盟主,為何你能與他如此坦誠論交,難道你心裡當真一點恨也沒有?</p><p>距離那段日子已過了數年,櫻花終究落了一地,而來自赤羽的無聲探問輕輕叩在他的心口。俏如來想著一路走來踩碎的花瓣,望向前路即將被踩碎的花瓣,在春風帶來的櫻花雨裡,回憶起數年前的雨。</p><p>「那時候,我剛從魔世歸來。」俏如來依舊看著眼前的櫻,輕聲說。「我不想太快暴露行蹤,也因為血紋魔瘟,我必須盡量避免與人接觸。小空已成了戮世摩羅。我想見銀燕,可是,父親被我……那時我以為父親被我害死了,我怎麼能……怎麼有臉去見銀燕。」</p><p>於是,他拉低帽簷在雨中的荒野獨行,任雨打濕染上血汙的僧袍,吸飽水的衣角拖著他的腿,從領口灌入的寒意貼著肌膚流淌而下,直到雨霧籠罩四周,再也看不清身前身後路。冰冷的雨打上比雨更冰冷的臉頰。俏如來明白只要稍加運功,浸在大雨中的身子就會重新暖起來,可是曾有那麼一刻,他想,我沒有辦法了。我一步也沒有辦法再前進了。</p><p>他當然還是繼續往前走。當他找到一間破廟時,砸在身上的雨勢已如碎冰。大雨蓋過了腳步聲,俏如來在屋簷下悄然站定,沒有驚動早一步進入廟裡躲雨的人。裡頭的兩個男子似乎也是江湖人士。俏如來望著眼前的雨霧,凝神傾聽兩人壓低聲音談論勝邪封盾被破的消息,話音在絕望裡逐漸沉寂下去,被隆隆雨聲淹沒。</p><p>過了許久,交談聲又低低響起。「你聽說了嗎,有人見到赤羽信之介。」</p><p>「什麼!竟然在這種時候……早說了當初應該將他們趕盡殺絕,都是那個該死的宮本總司!修羅國度加上西劍流,難道老天真要絕中原之路?」</p><p>「不是,西劍流沒來。那人說,赤羽信之介只帶了一個部下。」</p><p>「就兩個人?真的假的?在這種時候,他們來中原做什麼?」</p><p>「那個赤羽信之介是說……他這次前來,是為了償還恩情。」</p><p>「恩情?他們不是宮本總司私自放走的嗎,人都死了,他還能報誰的恩?俏如來的?」</p><p>「看來當年放走西劍流,俏如來果然也有份吧……不過這赤羽信之介,竟然還懂得報恩……?」</p><p>兩人懷疑地談起赤羽是否是真心,區區兩人又能有何作為,但俏如來幾乎已聽若罔聞。</p><p>赤羽信之介。在這兩年間,極為偶爾才會從腦海掠過的昔日敵人。俏如來不曾也不敢以仁慈自居,也並非一絲恨意皆無,當初處分西劍流的方式更不是基於什麼高尚清晰的理念,那個決定很有可能是個天真的錯誤。他僅只是不希望以血洗血罷了。可是赤羽信之介……</p><p>他們在正氣山莊的花園裡,第一次和平談話。記憶中向來凌厲如刀的眉眼,帶著初生的善意,對俏如來笑了一笑。</p><p>俏如來長出一口氣。那是一聲充滿倦意的嘆息,也是一個緊繃許久的人在稍稍放鬆的片刻,才會容許自己發出的嘆息。破廟裡的兩人似乎還沒打算離開,然而雨勢已略有減弱,籠罩在前方的白霧逐漸散去。俏如來拉起兜帽,平穩的步伐踩入泥濘,悄聲走進冷雨之中。</p><br />
<p>「我從來沒想過要求得什麼,也沒想過回報,只是想遵循本心。」俏如來說。「我也可能像師尊一樣,所有的作為都被冠上汙名;更有可能的是,我的一切將被埋葬在黑暗裡,再也無人知曉。我無論是或不是以墨家鉅子的身分做出的任何決定,勢必伴隨著犧牲。等在前方的,永遠是來自他人與自己的質疑。」</p><p>他轉頭望向赤羽,伸手蓋住胸前的手,五指沿著指縫慢慢收緊。「可是,赤羽先生給了我回應。一個我沒想過會得到的回應。所以,我又走下去了。」</p><p>風未止,櫻花雨未停。往後或許還會有無數生命散去。但俏如來望著眼前注視著自己的男人,在雨中說:「先生就是我的回應。因此,也許不是現在,但總有一天,先生的作為,也必定會得到一個回應。」</p><p>赤羽沒有說話,只是收攏貼在他心口的五指,與他十指交扣。接著,他長出一口氣,英俊的眉眼顯出些許倦意。那也是一個緊繃許久的人在稍稍放鬆的時刻,在能夠安心的人面前,才會容許自己流露出的倦意。赤羽向他袒露情緒的缺口,將所有堅硬、柔軟、完好、破碎的地方任他觸碰。所以俏如來伸出另一隻手,貼住他的臉頰,指尖順著滑入豔紅髮絲間,挑去一片粉色花瓣。</p><p>兜帽滑落。在櫻花雨裡,俏如來捧著赤羽的臉,輕輕吻上他。</p><br />
<p>衣川紫遠遠看見櫻花樹下的兩人,腳下不停,視線卻往上方飄去,像是在觀賞枝頭的葉櫻。待她轉回視線,只見赤羽笑著為俏如來拉上兜帽,而俏如來仍背對著她的方向,走開了幾步。衣川紫想,年輕人就是臉皮薄,反正信之介大人不在意,我也不在意,羞什麼呢。不過既然俏如來不好意思,信之介大人便也替他顧著面子,果然還是信之介大人最好了。衣川紫莫名得意起來。</p><p>走到兩人面前時,俏如來已經轉過身來,神色如常,向她打了聲招呼。</p><p>「信之介大人,嗯……」衣川紫思考了一下許久不曾用到的中原話該怎麼說,「上杉門主來訪。」</p><p>赤羽頷首,轉頭看俏如來。「這是我近幾年結交的友人,你也來吧。」</p><p>俏如來顯得有些訝異。「我一個外人,又不諳東瀛語,不會壞了赤羽先生那位友人的興致嗎?」</p><p>「自我說了在中原有所失亦有所得,上杉先生一直好奇我那時的經歷。如今你來東瀛……」赤羽展開扇子,眼中滿是笑意,「我總算能把我的『所得』讓他看看了。」</p><p>年輕人白皙的臉上,泛起了大約是前不久才褪去的一抹紅。「那麼,俏如來打擾了。」</p><p>衣川紫躬身行禮,為兩人帶路。每當微風吹起,便有片片花瓣在她眼前落下。再過不久,就只餘滿枝新綠了吧。西劍流的賞花會一向由她操辦,望著眼前落櫻,衣川紫不免可惜俏如來沒能在櫻花盛開時與宴。不過不要緊,接著到來的是紫藤的時節,還有她施展手腕的機會。不只藤花,這個時節還有芍藥,有杜若,有菖蒲,再更遠一點,還有繡球,桔梗,梔子花。一季有一季的花,一時有一時的景,而櫻花也不是只有盛開時可觀。落在水面的櫻結成花筏,落在土裡的櫻化作香塵,而落在風中的櫻融入春嵐,挾著背後傳來的低聲笑語,成為薰風吹進所有的淺夏長日裡,留下了一個春季。</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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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5/30</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45765411814621574572018-05-20T10:01:00.001-07:002019-09-02T08:04:00.860-07:00[金光布袋戲] 痛(小空/史家兄妹)</br><br />
<p><a name='more'></a></p><p>小空與手足相處的時間,實際算起來只有一年多。若是論四兄妹團圓的日子,那又更短了。</p><p>擊敗八足原人後,四人談起往後的打算,史菁菁說:「我想去韃靼國看看,聽說神尼跟我娘親都在那裡。我……我還沒見過娘親。」她輕聲嘆息。「或許父親也在那裡。」</p><p>她看向其他三人。「哥,我們一起回去吧!」</p><p>回去。回到過去十幾年來他以為不存在的親人身邊。</p><p>銀燕跟菁菁從未見過自己的娘親,可是小空不同,他見過。他甚至還見過父親。他曾經躲在暗處,偷偷看著菁菁口中的神尼——他們兄弟三人的娘親——與菁菁的娘親,以及父親團聚的景象。望著月光下的三人,小空想,故事裡偶然下凡的天仙,大約就是這般模樣。而他,大概就是故事裡誤闖神仙聚會的一介凡人了。他低頭看看自己在月光下短短的影子。如果他走出去,告訴他們「我是史仗義,我是你們的孩子」,他們會相信嗎?他們……會失望嗎?</p><p>相隔不過數尺,卻遠如萬丈。明知只要上前相認,長久以來內心隱然的空缺就能得到填補,然而直到他們走遠,這一步仍是無論如何也踏不出。</p><p>不過,如果是跟大家一起回去……他猛地抬頭,想對大哥和小弟說些什麼,但還沒開口就先看到銀燕稍稍偏過頭,抿著唇,臉部線條繃得死緊。</p><p>小空抬起手拍拍他握緊的拳頭,見銀燕的目光轉過來,便說:「我難得到外頭走動,還沒有玩夠呢!你們先回去吧,至於小弟,你就陪我四處走走。」</p><p>銀燕看著他,神色有些迷茫,拳頭卻略微放鬆了。</p><p>「你們不一起來嗎?大哥呢?」史菁菁的聲音裡帶著幾許失望,求救似地望向俏如來。俏如來垂首沉思,不久抬起頭,對三人微微一笑。「無論要不要回去,總要送菁菁一程。我們兄妹四人,一起走一段路吧。」</p><p>他們走得不快,於是這一段路也變得很長。但只要終點不同,這段路終究會有走完的一天。這日中午四人坐在路邊的麵攤,儘管誰都不提,但每個人都知道吃完這碗麵,若不是一起踏上回家的路,那便是要散了。小空夾起幾根麵條慢吞吞地吃,心想,可是銀燕不想回去啊。他還不願意做史艷文的兒子。如果他不想回去,自己這個做二哥的,又怎麼能留下小弟自己回去呢?</p><p>路會走完,麵也會吃完。筷頭在碗裡撥來撥去,也只找得到夾不起的殘渣了。其他三人也是相同。小空想說笑,又嘆了口氣,轉過頭假裝在看對街的攤販,不想當那個開口說終有一別的人。</p><p>麵攤的對面是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向來來往往的路人吆喝著:「姑娘,給弟弟買一串糖葫蘆吧!」「大爺,買一串給孩子解解饞吧!」攤上散發出甜香陣陣,小孩子一聞到就走不動路了,兩眼發直地盯著瞧。好在糖葫蘆不貴,就算是孩子,湊一湊也能湊出一串的錢。此刻攤前就有兩個男孩,看起來像是兄弟,正從小販手中接過一串糖葫蘆,站在攤旁就吃了起來,沒兩下功夫就把一串五顆的糖葫蘆吃到剩一顆。兩人對望一會,默契地伸出手開始猜拳,才第一把,似乎是哥哥的男孩就贏了,喜孜孜地吃掉了串上的最後一顆,把弟弟氣得直跺腳。</p><p>如果我們從小就生活在一起,小空想,我們一起分糖葫蘆,最後一顆我就讓給小弟跟小妹。不過大哥那麼好,說不定會把屬於自己的那顆分給我,這樣他就只吃到半顆了,那可怎麼辦呢?</p><p>「二哥,」他突然聽到銀燕問,「你想吃糖葫蘆?」</p><p>小空轉過頭,看到銀燕一臉認真,忍不住好笑。「我哪有想吃糖葫蘆。」轉念一想,又說:「你想吃吧,我買給你。」</p><p>「啊?我……」</p><p>「不要跟我說不用了,你二哥說要買給你,你就乖乖說,我想吃,謝謝二哥。」</p><p>銀燕呆了一下,接著乖乖點頭,說:「我想吃,謝謝二哥。」</p><p>「很好,小弟好乖。」</p><p>他跳下板凳就要過街,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他按住了。小空抬頭,看到俏如來笑著站起身。他的大哥氣質沉穩,相處之間顯盡長兄風範,但此時他這一笑,笑出了幾分符合年齡的稚嫩。「那你們在這邊等,我去買吧,一人一串。」</p><p>「啊?我……」</p><p>「大哥要買給你,你要說什麼?」</p><p>「……謝謝大哥。」</p><p>俏如來摸了摸他的頭。「好乖。」</p><p>史菁菁跟著起身。「大哥,我跟你一起去。」</p><p>他倆過了街,留下小空跟銀燕在麵攤旁等待。小空望著那兩人的背影想,這就好像我們真的從小就生活在一起,結伴來逛市集,然後回到家,就會看到爹娘在等我們……</p><p>他胸口一痛,跪了下去。銀燕喊了聲:「二……」便被他一扯褲腿打斷了。拳頭一旦握上便因疼痛而再也鬆不開,小空仍揪著他的褲腿,五指用力到泛白,忍著彷彿要將身體撐破的劇痛說:「別嚷嚷,你……是要整條街的人來看我表演巨骨症發作嗎?」</p><p>當頭罩下的陰影如潮水般退去,銀燕蹲下來,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小空想說你以為我是嗆到還是噎到嗎,但他動作很輕柔,小空就也沒有多說什麼。「二哥,」銀燕依言壓低聲音,「我帶你去找大夫。」</p><p>「免……這不是第一次發作,我習慣了。」</p><p>銀燕沉默了一下,又問:「二哥,你不是說你有服用丹藥,怎麼會突然發作?」</p><p>為什麼會突然發作?小空知道原因,但只揀不要緊的回答:「大概,是之前除掉八足原人時動了真氣……又連著走了幾天的路,藥效……稍減了吧。」小空想,我可沒說謊,動真氣確實會使藥效減弱,只是沒說還有情緒激動這個因素而已。</p><p>「那之後的路,我背你走。」</p><p>聽銀燕語氣堅定,小空忍不住想開他玩笑。「哦?不管去哪裡……你都會背我?」</p><p>「嗯!」</p><p>「那如果我說……我要跟小妹一起回家呢?」</p><p>「我也背你回去。」素來倔強的少年說。</p><p>小空攥著他褲腿的手微微一緊。他早已料到這個回答。他們相認至今還沒有多久,不過小空知道他的小弟就是這樣的人。</p><p>他沒料到的是,銀燕竟答得這麼快,一點掙扎或遲疑都沒有。</p><p>小空長出一口氣,鬆開因忍痛而握緊的拳頭,靠上銀燕的肩。銀燕問了聲:「二哥?」似乎有些不明就裡,但手掌依然在他背上輕拍。</p><p>「不會逼你的。等哪一天……你覺得可以了、想回去看看了,到時候,再一起回去。在那之前……我們一起走。」</p><p>在鮮明的疼痛裡,小空輕聲說。</p><br />
<p>那真的是一段很短暫的日子。相較起來,先是由內而外不定時爆發的巨骨症,再來是被封在桶中日日夜夜的折磨,最後是由外而內時時刻刻擠壓的魔之甲,與種種疼痛相依的日月還更長,貫穿了他整個人生。他從未想過沒有疼痛的人生會是什麼模樣。</p><p>直到魔之甲被奪走。</p><p>獨自離開血扇流的路上,御魂笑光輝想,所以,這就是那些無病無痛的正常人的感受。這就是那些不用去想什麼時候會突然發病、什麼時候會藥效耗盡的正常人的感受。這就是那些無法以健全的肉身穿上魔之甲,聳聳肩想著反正就當巨骨症天天發作的正常人的感受。什麼感受都沒有,就是正常人的感受。</p><p>陪伴過他的事物一個個離去了。他的疼痛,他的小弟。過去在他的小弟身邊吵吵鬧鬧的那個劍無極,在東瀛變成眉頭深鎖的風間烈,低聲問他:「你不問我,銀燕為什麼沒有一起來嗎?」</p><p>他問了,問了很多次。自從接獲被他刻意引來的劍無極的消息,他就一直在心裡這麼問。因此到了與劍無極面對面的那一刻,他便不願再問。</p><p>也是。如果連疼痛都會離去,還有什麼是不會離去的呢。御魂笑光輝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很穩,很慢。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個健康的人。他會被刀劍貫穿,會被拳掌擊傷,但再也不會有永無止境的疼痛。</p><p>陪伴過他的事物,在同一天離他而去。他終於不痛了。</p><p>他終於再也不會痛了。</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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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5/6</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6109170303786537042018-05-20T09:59:00.007-07:002021-05-15T07:00:07.087-07:00[金光布袋戲] 莫比烏斯(戮史)</br><br />
<p><a name='more'></a></p><p>他正在掏口袋裡的卡片,忽然聽到店員開口:「你爸爸剛才也來過。」</p><p>史仗義抬起頭。站櫃檯的只有眼前的女孩一個人。大概她之前都只是不冷不熱地結帳,也不怎麼笑,史仗義只覺得她眼熟,這還是第一次正眼看她。她圓臉上的笑容十分親切,即使穿著便利商店奇醜無比的制服也顯得有幾分可愛。</p><p>「真的?」他問。</p><p>聽到他回話,女孩笑得更加燦爛。「我應該沒認錯!我注意你們……好幾天了。」講到這裡,女孩的笑容變得有些羞澀。「今天你們來的時間這麼近,我比較一下就覺得不會錯。」</p><p>史仗義把卡片留在口袋裡,一把掏出所有零錢,落在櫃台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在她連忙拾起的時候向前一傾身,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說:「良心建議你,最好檢查一下收銀機。」</p><p>「啊?」女孩一手捧著零錢,另一手正要開收銀機,抬頭看到他湊近,臉微微一紅。</p><p>「檢查看看——」他刻意頓了一下,「裡面是不是有冥紙。」</p><p>女孩瞪大眼睛,僵住的嘴角掛在泛紅的臉上,有種喜劇效果。與其說是被嚇到,她更像是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按了按鍵,朝收銀機裡望去的動作似乎有些遲疑,又抬起頭來,頰邊紅暈已經轉為一臉遇到神經病的表情,將多餘的零錢交還給他:「收您95元。」</p><p>拎起微波好的便當和啤酒,史仗義走到店門口,又回頭對女孩說:「我開玩笑的。」</p><p>還不等女孩露出鬆一口氣的神情,他接著說:「我堂堂一個不肖子,這幾年來當然是一張紙錢都沒有燒過。他想買東西,可就得去搶囉。」</p><p>這次他沒回頭,轉身就走了。</p><br />
<p>一出店門就被挾帶熱氣的夜風與過高的濕度夾道相迎,幸好還有手中的冰啤酒。史仗義邊走邊想,如果是早餐店那些四五十歲的阿姨認出來就算了,她們都有一雙經過鍛鍊的火眼金睛,相隔十萬八千里的親戚關係在她們眼中也無所遁形;可是一個便利商店的打工小妹?連她都看得出他跟史艷文的血脈相連?他又不是那個連氣質都像的史精忠,他不覺得自己跟史艷文的外貌有任何相似之處。若說看自己不準,他也拿銀燕跟史艷文比較過的,從來沒在雙胞胎弟弟身上發現足以暗示與史艷文之間血緣的線索。</p><p>大廈三樓的屋子已經亮起了燈。史仗義抬頭看著屋內燈光。難道說,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相似如此顯而易見?</p><p>是哪裡像呢?站在鐵門前,他撥弄著鑰匙,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注視著自己映在門上的模糊倒影。是眼睛?鼻子?總不會是臉型吧?……開鎖聲響起,而他的鑰匙還沒插進鎖孔。跟他似乎哪裡都不像的史艷文開了門,對他微微一笑:「仗義,你回來了。」</p><p>「……嗯。」經過史艷文身邊時,史仗義盯著他一會,終究什麼也沒做,反倒史豔文摸了摸他的頭。他稍稍一偏,史艷文的手指就從他耳邊掠了過去。他進了門,將手裡的便當和啤酒放到桌上,一旁已經有一個超商咖啡紙杯,與一疊資料。他假意探頭偷看,見走過來的史艷文不阻止,就懶得演戲了。也不知道是信任他,還是那根本不是什麼機密。史艷文在他對面坐下,對於他的晚餐所做出的反應一如史仗義的預料:「你又吃便利商店。」</p><p>「不然呢,你煮?」</p><p>本以為這句話就足以把他堵回去,史艷文卻似乎早已備好答案:「家裡寄來了拌麵醬,可以煮麵。」他看看已經被掃空的便當盒,又問:「你吃這樣夠嗎?要不要我煮麵,還是水餃?」</p><p>一個月前的史仗義大概會開黃腔,但想起近來史艷文安然若素的反應,便覺得無趣。今天他也並不想吃什麼來自家裡的味道。「……水餃吧,高麗菜的。」</p><p>史艷文下了五顆水餃,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完,又叮囑他吃水果。史仗義隨便敷衍幾聲,端著空盤和垃圾走去廚房,腳步再快也避不開從背後追來的視線,溫和,坦然。</p><br />
<p>客廳裡傳來熟悉的音樂,響了十幾秒又安靜下去。史仗義打開房門探頭張望,原本在客廳裡看資料的史豔文不見人影,主臥的浴室有嘩嘩水聲。此時音樂又響了起來,史仗義聽著自己強行給史豔文設置的手機鈴聲,心想這幾年他竟然都沒把這麼俗濫的歌換掉。他走到客廳拿起手機,發現螢幕上顯示著精忠兩字,沒有猶豫太久就按下通話鍵。</p><p>「喂,爸?」</p><p>「嗯。」</p><p>「……小空,你在搞什麼?」</p><p>聽著電話裡溫順的乖兒子轉眼變成正經的長兄,史仗義忍不住笑了。「我就嗯了一聲,你也認得出來?」</p><p>「你暑假怎麼不回家?」</p><p>「親愛的大哥,我還有打工。你以為每個人工作都像你一樣輕鬆,可以拎臺筆電回家繼續做?」</p><p>史精忠直接略過他的嘲弄。「爸呢?怎麼是你接電話?」</p><p>「史艷文在洗澡。」</p><p>「……你住在爸那裡。」</p><p>「是啊,不好嗎?」史仗義將語調上揚的幅度控制得恰到好處,近日來逐漸湧起的煩悶絲毫不露,僅透出一點隱隱然的得意,確保他那位應該不知內情,也必須不知內情的大哥能接收到他耀武揚威的意圖。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史仗義捕捉到史精忠打算結束通話的念頭,趕在他開口前更加得意地說了下去:「幹嘛,大哥你不高興嗎?不是老愛叫我跟史豔文和解嗎,現在好了,你又不高興,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難討好?這樣我怎麼敢回家呢?」</p><p>史精忠通常不愛打斷人說話,因此史仗義講到一半聽到他輕聲說「我要掛了」,講得更加起勁,好像非得從他身上多逼出一絲火氣才能舒心暢快。</p><p>「你怎麼敢回家?」史精忠的回答確實帶了火氣。「我以為你本來就不敢回家。」</p><p>「我不敢回家?大哥啊,這個笑話很難笑。」</p><p>史精忠又不回答了,片刻後說了第二次:「我要掛了。」</p><p>史仗義坐到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翹起二郎腿。「幹嘛啊,想說什麼就說啊大哥,我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我做錯了什麼,該怎麼改呢?」</p><p>「改?我說了你就真的會改嗎?」史精忠說了這一句,又陷入沉默,史仗義想他大概要說第三次「我要掛了」,或是直接掛掉電話。不對,以他那種個性,就算對親弟弟也要講禮貌,不會說掛就掛。但也很難說,史精忠現在可是火氣上來了。雖說是自己造成的結果,史仗義還是想,今天的史精忠脾氣可真差……</p><p>「你覺得,」電話那一頭的大哥終於開口,「我什麼都不知道嗎?」</p><p>史仗義握著手機的手一緊。</p><p>史精忠對他向來溫柔,即便斥責也留意著把語氣放緩,但他從沒聽過大哥對他這樣說話。這句話史精忠說得很慢很平靜,彷彿自知無能為力。</p><p>所以他也慢慢地說:「你都知道了。史艷文告訴你的?」</p><p>「還沒。」</p><p>「哈,還沒。」史仗義想說,真是親密無間的父子情,但話到嘴邊就消散了。史精忠現在會是什麼表情?</p><p>兩人都沉默著,這次史精忠沒說要掛電話。最後是史仗義開口:「你不阻止嗎?」</p><p>「爸做的決定,有誰能阻止?」</p><p>史精忠反倒比他更相信史艷文的堅定。他善用一聲哼笑,營造出輕挑的味道。「你又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不是被迫的?」</p><p>「被迫?」史精忠問,「有誰能逼迫爸?」</p><p>乍聽像是逼他認罪的明知故問,卻又像是在反問,你當真覺得世界上有人逼迫得了史艷文?</p><p>他不願做答,沉默不語,過了一會才又開口,這次語氣有些遲疑,又有些不知是刻意或不經意的含糊:「那,……怎麼辦?」</p><p>史精忠笑了一聲,大概是被他氣笑的。「你竟然好意思問我這個問題……」</p><p>再次開口時,史精忠恢復了以往的語氣,既無奈,又帶著擔憂與關懷,輕聲問:「小空,你到底在煩什麼?都這樣了,你還覺得不夠嗎?」</p><p>「……我為什麼要煩?」同時他也問自己,我為什麼要煩?有哪裡不足嗎?這不就是我在上千個不眠的夜裡渴望的一切?難道是因為……</p><p>「難道是因為爸終於決定坦然接受,」史精忠說,「你就無法確信自己得到的比親情更多?」</p><p>史仗義掛掉電話。</p><p>浴室裡的水聲已經停了,熱氣還沒散去。站在洗手台前的史艷文轉過頭來,史仗義聽到他咦了一聲,右手似乎是反射性拉了拉浴巾,但與此同時,他的眼裡也有十足的坦然。肌膚滾燙得彷彿足以蒸發停留於上的水珠。史仗義喘著氣,伸手扶上冰涼鏡面,慢慢抹開,看著自己跟史豔文的兩張臉映在鏡中,又被霧氣掩蓋。眼睛,鼻子,臉型。這兩張臉到底哪裡相像?但就算他找不出任何一絲相似的痕跡,在他們身上仍有一些隱密而昭然的線索,向所有人證明一件事:他們是一家人。</p><br />
<p>偏離馬路的大廈周遭在深夜裡十分安靜,偶爾有高亢的嗓音響起,又很快低了下去。令人煩躁的寂靜。</p><p>布料磨擦的聲音斷斷續續。史仗義知道在一旁躺得好好的史艷文沒睡著,也知道他沒睡著是因為自己在翻來覆去,但照樣翻了個身。</p><p>又一次翻身時,一隻手搭到肩上。史仗義搶在史艷文開口之前起身下床,摸黑換起衣服。</p><p>「你要出去?」史艷文問。</p><p>「朋友約我喝酒。」他套上長褲,拿起手機塞進口袋。他感覺得到有些話語正在黑暗中醞釀,但最後史艷文說:「別騎車,回來前打個電話。」</p><p>當然沒有誰約他喝酒。跟晚餐一起買的啤酒已經喝完了,史仗義去便利商店又買了兩罐,坐在大廈外的花圃邊喝,抬起頭看著三樓的窗口從黑暗裡亮起朦朧的黃光。</p><p>史艷文要他搬來一起住的一個月前那一天,他百般挑剔,萬般刁難,史艷文一一果斷應下,神色自然,彷彿終於尋得方法將這樣的關係劃入心中的常軌,再不見從前被步步進逼的為難。史仗義起先是帶著滿腔喜悅故意逗他,見他如此果決反倒心裡莫名彆扭起來,最後說:「我要睡主臥。」</p><p>史艷文說:「好。」</p><p>他答應得很簡單,好像這也只是一個簡單的承諾。「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史仗義質問。「你不要跟我玩文字遊戲,到最後我睡主臥而你睡客房。我,要跟你睡。懂?」</p><p>他把睡字咬得極重,經歷過往種種這個雙關史豔文也不可能不懂,但這次的回答一樣簡單:「我懂。」</p><p>史艷文伸出手,橫過桌面握住他。那是一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是他一直以為最多就是容許他以利齒去傷害,以親吻去貼近的手。現在那隻手主動握住了他。「仗義,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史艷文說,「我答應你這些,不是在交換條件。」</p><p>史仗義注視著他,又低下頭去。他緊緊握住史艷文。</p><p>他漫長的渴望得到回應,凝結成現在的生活,而他究竟覺得哪裡不夠?過往史艷文每一次出於本能的抗拒,以及嘗試著按捺住抗拒交出自己,都足以讓他心生狂喜,感覺到親情的邊界又向外推進了一些,推到盡頭所見的景象卻熟悉如故,彷彿回到起點。天性的抵抗使後續的接納顯得更艱難也更珍貴,彷彿終於定了心的坦然反倒教他無所適從。可是如果連這樣都不夠……他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滿足呢。</p><p>望著三樓窗口透出的燈光,史仗義撿起空鋁罐上樓。他關掉玄關燈,鋁罐隨手放桌上,進臥室摸黑換上睡衣。史艷文大概沒有睡熟,史仗義一躺上床他就醒了,伸出的手卻被躲過。</p><p>「如果不是我,是大哥或小弟,或是其他你覺得對他們有責任有虧欠的人……你都會用現在待我的方式去對待他們,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他背對著史艷文低聲說。</p><p>史艷文理應是剛醒,聲音卻很清晰。「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p><p>他不禁自嘲一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當然永遠會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倒楣鬼。」</p><p>「我的意思是,」史艷文以一種終於將所有已然與未然的錯誤劃入心中常軌的坦然,慢慢地說,「所以我往後也不可能用愛你的方式再去愛其他人。」</p><p>史仗義安靜了很久,終於轉過去,看著史艷文明亮的目光穿透了黑暗。</p><br />
<p>站櫃檯的又是那個女孩。她看到史仗義,很快就低下頭結帳,專心得好像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60元。」</p><p>史仗義掏著口袋裡的卡片,看她始終不肯跟他對上視線,想了一想就說:「你上次不是說看到我爸嗎?」</p><p>她顯然不想回顧那個話題,只模模糊糊應了一聲。他接著說:「我每次被問到就忍不住要胡扯一通,因為我跟他的關係嘛,嗯,比較複雜,不是很好解釋。大家不是都說夫妻臉嗎?我跟他——」他向前傾身,用交託祕密的語氣說下去,「是情侶。」</p><p>那女孩猛然抬起頭,張著嘴愣住的模樣十分可愛。史仗義愉快地欣賞了一會,接過收據,拿著冰沙轉身就要走,突然被女孩叫住。</p><p>回過頭,女孩手裡拿著似乎是自己的手機,指著貼在上頭的貼紙——「Legalize Gay Marriage」,紅著臉對他說:「那個,加油喔!」</p><p>史仗義笑了笑,揮揮手走了。加油個屁。</p><p>依舊是個燠熱的夜晚,冰沙在杯裡一點一滴融化成糖水。史仗義想,婚姻。戀愛,結婚,變成家人。如果這是一般定義裡愛的最終型態,那麼打從一開始就是家人的他們又要走到哪裡?或者他渴望的一切確實與家人般的生活並存於同一面,只是他渾然不覺?</p><p>從家人向外延伸,最終成為家人。他要在這樣的循環裡來回多久,才真正能夠安心感到滿足呢。</p><p>大廈三樓的屋子已經亮起了燈。史仗義抬頭看著屋內燈光。在屋裡等他的是今日的生活,明日的生活,昨日的生活,還有一盞燈。那盞燈在等他回家。</p><p>史仗義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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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4/22</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17340792728667902592018-05-20T09:56:00.001-07:002021-07-14T09:19:34.083-07:00[金光布袋戲] 有名無實(千雪+銀娥)受e王骨對有名無實詮釋方式的啟發。<p><a name='more'></a></p><br />
<p>千雪一找到目標中的人物,追上去就喊:「藏仔啊。」</p><p>自號為天地不容客的人不想理他,千雪自顧自說下去:「後天要給七巧做生日,你也來吧。」</p><p>「……為什麼要我去?」</p><p>「七巧想你啊。她說好久沒見到羅叔了。」</p><p>見他沉默不答,千雪知道他想到無心,便也不逼他,只說:「要不然,你至少送個禮物。」</p><p>「我哪知道小姑娘喜歡什麼?」</p><p>「我還沒去邀俏如來,你去叫他,就當作是你送的禮物了。」</p><p>「俏如來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何要我去邀。」羅碧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又忍不住說:「你連俏如來也邀。他們倆在地門也不過相處了一月有餘,她怎麼到現在還念念不忘?」</p><p>「小姑娘嘛……」</p><p>兩人邊走邊說,羅碧一低頭,注意到他抱在懷裡的竹籃。「你剛去採藥?」</p><p>「給七巧洗頭用的。」</p><p>「洗個頭還那麼多計較。」</p><p>千雪聳聳肩。「她家鄉那邊的習俗囉。」</p><br />
<p>苗疆畢竟沒有這個習俗,這回事不是千雪自己想起來的。他當自己家一樣進了還珠樓,將小女兒抱在腿上,跟大女兒閒聊。說到兩日後的七巧生日,七巧在他懷裡抬起頭。「阿爹,那一天要記得幫我洗頭。」</p><p>「你想洗頭,姊姊今天就幫你洗。」雖然鳳蝶這麼說,七巧還是搖頭。「不行,一定要那天洗。」</p><p>千雪想了一下,腦子才轉過來。「對喔,七巧生日那天就是中原的七夕。」</p><p>鳳蝶知道七夕,卻不知細節。「為何七夕就要洗頭?」</p><p>「因為這樣才能找到如意郎君!」七巧搶在千雪之前回答。千雪聽著她稚嫩嗓音裡的興奮期待,此刻覺得十分可愛,再過十年恐怕就要覺得十分複雜了。</p><p>鳳蝶也被她逗得微笑起來。「那可得好好洗一洗。」</p><p>「對呀!不過,鳳蝶姊姊不需要了吧?」</p><p>鳳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笑。千雪看著她的笑,愣住了。他的心情確實複雜,但與他原本設想的,卻又不是一般滋味。</p><br />
<p>地門裡的生活簡樸單純,過生日也只是晚餐多做一道菜,加兩個雞蛋。今天的主角是七巧,羅碧只喝兩杯就回去了。千雪拿著扇子坐在屋前乘涼,一下搧搧自己,一下搧搧母女倆。銀娥用混了各種草葉的水幫七巧洗了頭,一邊幫她擦頭髮,一邊柔聲說起此刻在天上重逢的牛郎織女。這些千雪在書上讀過的中原傳說,聽著妻子口中說出來另有一種新鮮,等他不再有這份新鮮感時,大概也很快就輪到七巧說給其他人聽的時候了。</p><p>七巧不知為何一直閉著眼睛,千雪將扇子湊到她鼻頭搧了兩下,問:「七巧啊,怎麼不把眼睛張開?」</p><p>「水會弄到眼睛,很痛!」</p><p>「頭髮都快擦乾了,哪來的水。」</p><p>「真的嗎……?」</p><p>「當然是真的,騙你做啥。」</p><p>她仍是緊閉著眼,一副吃過虧的模樣,半晌才睜開一條縫。總算確認無事,她一下子睜大眼睛,噘嘴抱怨起來:「為什麼一定要洗頭嘛。」</p><p>「不洗頭就會臭啊,七巧想要頭臭臭嗎?」</p><p>「七巧才不會臭,阿爹的頭才臭!」</p><p>銀娥包住七巧在千雪肩上捶打的小小拳頭,笑著說:「在阿娘的家鄉啊,傳說姑娘家只要在七夕洗頭,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七巧難道不想找到如意郎君?」</p><p>雖說是個小姑娘,她可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打發。「為什麼在七夕洗頭就能找到如意郎君?」</p><p>千雪撩起她已經乾得差不多的頭髮,拉到鼻間一嗅,聞到一股淡淡清香。「因為頭髮洗乾淨了嘛。你自己聞,是不是很香?」</p><p>七巧聞了聞,似乎總算有些信服。過了一會她又問:「那,阿娘就不用洗囉?」</p><p>銀娥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笑。她的笑容裡有種少女般的羞赧,還有一點心滿意足。</p><p>那晚她還是洗了頭,千雪進房就看到她坐在床邊擦頭髮,一頭長髮雲紗似的披在左肩上。千雪走到她身邊坐下,五指順著那匹亮麗的黑綢梳下來,感覺到柔軟的濕意從指間流過,若有似無,纏纏綿綿。銀娥瞥他一眼,隨即揚手滅了桌上燭火,千雪只來得及捕捉到她眉目間的一絲笑意。</p><p>他手上摸索著,嘴裡嘀咕:「不會吧,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好羞的?」</p><p>黑暗中,銀娥的笑聲輕輕響起。「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p><p>夏日夜晚燠熱、柔軟又帶著點涼意,還有淡淡的草葉香氣。</p><br />
<p>若說行過房便符合世人口中的夫妻之實,那麼他跟銀娥雖不常有,但也確實說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可是所謂的夫妻真的只是這樣嗎?從成親到生兒育女,互相扶持著一步步往前進,過程中生出的親愛之情,難道不才是真正的夫妻之實?而他與銀娥之間的親密,卻是奠基於大智慧植入的虛假過往,他們今日是老夫老妻,明日也許就成異姓陌路。這樣的夫妻,又該怎麼算呢。</p><p>然而記憶中的大智慧,先是用老邁嘶啞的聲音,接著用蒼狼清亮的聲音,對他詰問:「你說地門中的一切為虛,外界方是真;但你在地門時,也如同此刻一般對你的記憶堅信不移。既然如此,何以你能斷定,地門中的種種必定不可信?何以你能斷定,你們的夫妻情分僅是虛妄?」</p><p>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千雪看向身旁的羅碧。近日他偶然得知了姚明月的死訊,那羅碧知道了嗎?如果知道,那他去看過她嗎?看著她的墓碑,羅碧又會有何感想?問題在腦中來來去去,最後千雪只說:「你跟姚明月,就算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吧。」</p><p>怒氣透過他未被面具遮住的眉眼生動地爆發出來。「提那賤人做什麼!」</p><p>「就隨口說一下嘛,唉唷,是要殺人啊你!」他心裡的那句話若說出來,羅碧恐怕就真的要殺人了。他在想,這種深入骨髓、連地門鐘聲也洗不去的劇烈反應,或許正能證明他們兩人確實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哪怕那是一份憎惡之情。</p><p>其實,是真是假,千雪沒有那麼在意。誰說無根之草不會開花,即便他相信此刻的記憶才是真,數年之間的感情也未必是假。待最後的鐘聲響完,千雪依舊急急尋找他的「妻女」;至於銀娥,她的情愛繫於已死的丈夫,但不也曾為了他們「父女」倆選擇留下嗎?</p><p>千雪先有兩個沒有血緣的兄弟,再有一個沒有血緣的女兒。他不信男女之間的感情只有血緣與婚姻能容納,他們只是需要費一點時間來摸索方法。</p><p>雖然來不及了。</p><br />
<p>羅碧不跟他回還珠樓,來到中苗邊界就走人了。千雪不知道兩天後會不會再見到他,但可以確信他一定會把七巧的精忠哥哥弄過來。有一個瞬間千雪想繞路去看看銀娥,想想不只該帶的都沒帶,手裡還捧著一籃葉子,光看就傻得很,便打消了主意。改天再和七巧一起過去吧。</p><p>銀娥之墓。這就是銀娥的墓碑上僅有的幾個字。他不知銀娥那名正言順的丈夫的名字,至於白占了丈夫之名的自己就更別提了,於是她的墓碑也只能刻得如此簡單而寂寥。雖然那份寂寥是生者的寂寥,不是死者的寂寥。</p><p>也不至於視婚姻為毒水猛獸,但羅碧與姚明月這對夫妻到頭來勝似仇人,而他對早逝的希妲王后雖印象不深,卻也記得蒼狼為何會被送到北競王府。最切身的實例都是這般下場,千雪老早不把成親視為必經之途。若不是入了地門,他這一生也不見得會與一名女子,養著一個女兒,好好過上一家人的日子。</p><p>過去他沒想過姻緣之事,現在意識到了,照樣覺得有也好,沒有也罷,更是一身輕。縱然只是露水夫妻,煙花女子身上髮間的脂粉香氣他也是喜歡的。</p><br />
<p>千雪低頭看看竹籃裡的各色草葉。</p><p>只是,往後在七夕的夜裡,大概再也不會有一絲帶著水氣的草葉香,纏纏綿綿,流入他的夢境。</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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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4/1</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40031897366830018112018-05-20T09:52:00.001-07:002019-09-02T08:12:42.950-07:00[金光布袋戲] 朋友(恨+心)</br><br />
<p><a name='more'></a></p><p>即便睽違一年,那輛標誌性的黑白相間跑車以驚人魄力駛過時,站在街口等紅綠燈的憶無心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p><p>憶無心親自握過那輛車的方向盤,知道以那輛跑車的性能,現在的車速已經算是相當收斂,但那速度仍然快得不給她任何機會看到車主一眼,只能目送跑車呼嘯而去,然而她心中依然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如果可以,她還是想見他一面,但能見著他的車,她也夠高興了。</p><p>「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那輛車?好帥喔!」</p><p>身旁的飛淵也對著她與常欣感嘆了一句,但話題很快轉回新開的主題咖啡廳。憶無心在腦內盤算著,雖然上禮拜高中校慶補假跟她們出去玩已經花了些錢,可是開幕活動太吸引人了……南宮恨這次會待多久,之後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呢……她正要點頭答應週六跟兩人一起去吃下午茶,此時一陣引擎聲轟然響起,憶無心轉頭,看著本已駛過的跑車又從剛才消失的方向出現,一個左轉停在她眼前。</p><p>車窗搖下,一年不見的男人隔著副駕駛座看向她。</p><p>「憶無心,你——」</p><p>「南宮恨!」憶無心早已大步上前,從車窗探頭進去,前傾的幅度大到幾乎整個人要栽到車裡,「真的是你!」</p><p>回答她的語氣一如以往地宏亮與充滿自信:「能開這輛車的除了南宮恨以外還能有誰!」</p><p>是啊,她也很明白,所以剛剛才會憑著轉眼駛遠的車影就確信開車過去的是南宮恨,可是此刻這人就在眼前,她好像忘了一樣,又喃喃地說:「真的是你……」</p><p>你好嗎?你這一年都在做什麼?沒受傷吧?想問的問題那麼多,說出口的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個字。憶無心回過神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忍不住就笑起來。</p><p>「你——」南宮恨似乎想說什麼,看了看車內時鐘,眉頭微皺。憶無心聽到靠在車窗邊的手臂下方傳來喀噠一聲。「你上車。」他說。</p><p>「嗯?」她不明所以,卻也雀躍,便轉頭看向原先約好一起寫作業的兩個朋友。常欣神色鎮定,帶著觀察的目光;飛淵握緊拳頭,全身顫抖,看起來十分激動。她連忙解釋:「你們不要擔心,他是我的朋友……」</p><p>「他就是……」飛淵高亢的嗓音完全暴露出她的興奮,「他就是遊走於黑白兩道,人稱黑白郎君的南宮恨嗎!」</p><p>「…………」</p><p>她都忘了,這類傳聞飛淵可聽過不少,甚至相當著迷。也好,這樣就不用費心解釋自己絕對不是被怪人誘拐了。</p><p>「憶無心,再拖拖拉拉我就走人了!」聽著南宮恨的催促,憶無心連忙轉身開門上車,在隨即發動的跑車裡對著已經被甩到後方的兩人揮手道別。</p><br />
<p>這是她第二次坐南宮恨的車,位置與上一次相反。留在記憶裡的血腥味,已被此時秋季的乾爽空氣沖淡。她拉扯著安全帶,視線仍盯著南宮恨,總算記得把腦中的問題問出口:「你最近怎麼樣?這一年過得好嗎?」</p><p>「南宮恨怎麼可能過得不好?倒是你,」他瞥過來一眼,眼神依舊凌厲,「為什麼讓網中人救了?」</p><p>「啊?」憶無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上週她在路上被幾個無聊男子纏上,與她有過數面之緣的網中人路過便順手解圍的事。她自然感謝網中人的幫忙,但並不覺得自己是給網中人救了。「你怎麼知道?他真的為這件事去找你?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他如果一定要說是他救了我……那就當作是這樣吧。」</p><p>「哼,真是無能。」</p><p>她有些不平。「是他自己要插手,又不是我沒辦法解決。」</p><p>「你在他出手前就該解決問題,而不是給網中人到我面前賣弄恩情的機會!」</p><p>「強人所難。」她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網中人說的那句她當時並不以為然的話:我救了你,他就欠我一次。「就算是他救了我,怎麼就能去你面前賣弄恩情了呢?」</p><p>南宮恨答非所問:「想以此要挾我,他是在作夢!沒有人能對南宮恨施恩,哈哈哈哈哈!」</p><p>沒得到答案,憶無心轉頭看向車窗外,嘴角卻自顧自揚起。</p><p>跑車在他們談話間數幾度左轉右拐,又開回原本的路,順著上了交流道。車流還算順暢,但只要再晚一點,恐怕就會堵在下班時間的車陣中。憶無心看看時鐘,想起剛才南宮恨也看了時鐘一眼,看來正要趕著去什麼地方,而她這個盡量不礙事的人形貨物大概也可以跟著走一趟。她掏出手機傳訊息給金池阿姨,告知今天會晚點回家,晚餐可能不去她家吃了。猶豫片刻又傳出另一封,心想如果爸爸問她原因,她就坦白托出。爸爸的回覆來得很快,只問需不需要去載她回家。阿姨則回覆沒關係,今天本來就打算簡單煮,等她要回來時再煮也來得及。</p><p>分別回覆後,她收起手機。跟南宮恨相識的這一年半——中間他就消失了一年——以來,爸爸不只一次明白表示不希望他們有過多的來往。倒不是不信任他的為人,聽說他們兩人之間頗有點英雄惜英雄的交情,但爸爸憂心她的安危。她不想惹爸爸擔心,也知道他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她就親眼目睹過他身邊有什麼樣的危險,但這也無法讓她遠離這一個朋友。</p><p>想到這裡,她觀察了一下自己坐的副駕駛座,很快就發現:「血跡都清掉了。」</p><p>南宮恨瞥了她一眼。她原以為他會拋下一句「廢話」,但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是:「你車開得還可以。」</p><p>「喔,謝謝。是小空……我二堂哥教的。」她想了想又說:「你的車真好。」</p><p>他對這句讚美接受得非常理所當然:「用你開過的破銅爛鐵當成標準來評價,是對這輛車的藐視。」</p><p>「才不是破銅爛鐵呢,我學開車的時候用的是帝鬼的車。」</p><p>「那跟破銅爛鐵有何差別?」</p><p>差別可大了。憶無心不懂車,但當時一看到那流線造型就知道眼前的車有多名貴。不知為何起了興致教她開車的小空說,別怕,這是帝鬼的車,隨便撞。因為爸爸跟大伯的工作,她對道上人物多少有所耳聞,此時聽堂哥搬出帝鬼的名字,一邊默念著確認拉起手剎車、踩住剎車、踩離合器、入一檔……心裡一邊想,也真不知道堂哥是想讓她放心呢,還是想嚇唬她?他又怎麼會跟修羅國度的老大扯上關係?最後車是沒撞壞,但在學路邊停車的時候稍有擦撞,留下一道說大不大但也無法忽略的刮痕。小空假意哀號完了完了要被剁手指了,她懸著一顆心觀察了兩個禮拜,才確認小空一根指頭都沒少。那是他跟大伯鬧翻之前的事了。</p><p>車子下了交流道,陌生的景象在窗外飛逝,憶無心望著外頭,只見到一棟棟的鐵皮建築。一年前的血腥味彷彿又突然瀰漫車中。她側頭看向南宮恨,在他臉上找到迫不及待的笑容。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早就開口勸說了;此刻她只是安靜等待抵達目的地。</p><p>車子終於在一棟看起來像工廠的鐵皮屋外停下,南宮恨熄火拔了鑰匙,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說:「在這裡待著。」</p><p>「如果你半個小時後還沒回來!」他一條腿已跨出車外,憶無心的語氣不由得帶點急迫,「我就進去找你。」</p><p>南宮恨的動作只停頓非常短暫的一個瞬間,接著一串鑰匙在他整個人跨出去的同時扔了過來。「一小時後開回來。」</p><p>出現在她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拿我當泊車小妹?然後是,他是要借我開的意思嗎?憶無心捧著車鑰匙往窗外望去,而南宮恨的背影已經離她很遠了。</p><br />
<p>有什麼佔據了眼角餘光,正就著天光與車裡的燈寫數學講義的憶無心抬起頭,見到迎面走來的南宮恨不由得驚呼一聲,開始翻找起書包。一道血正從他的右眉上方流下。除此之外他似乎沒怎麼受傷,臉上甚至有種滿足,想來遇到了好對手。</p><p>「不需要。鑰匙。」南宮恨坐進車裡,推開她遞來OK繃的手,同時看了她攤在儀錶板上的作業一眼。</p><p>雖然他沒說什麼,憶無心將鑰匙交過去,又抽出衛生紙摁住他額頭時,還是忍不住說:「南宮恨,我還沒成年。」</p><p>「所以呢?」南宮恨發動車子。大概是被血妨礙視線會不方便開車,他沒有拒絕憶無心幫他止血。</p><p>「謝謝你把車借我開,但我沒駕照啊。」</p><p>「又怎樣?難道你去年有駕照?」</p><p>「那不一樣。」她拿開衛生紙看血止住沒,又摁了回去。車內的血味、流淌的鮮血、荒涼得難以描述正確地點的郊外。即便小空教過她開車,她也沒有上路的經驗,然而一年前看著副駕駛座上做了緊急處理後就失去意識的南宮恨,憶無心卻是無比鎮定,默念著當初記下的步驟,踩下油門發動車子。她可以在相同的情境下重演同樣的舉動一千一萬次,而此情此景相似又非相同。「還好不一樣。」</p><p>直到血完全止住,她才滿意地收回手,將沾了血的衛生紙折成小小的方形,捏在手中。在那之前南宮恨一直任她摁著額頭。</p><p>才六點,天已經全黑了。前方紅白尾燈閃爍,南宮恨沉靜的面孔在不時掃過的白光中一明一暗。儘管沒有塞車,車速相比來時仍減慢不少,他倒是沒什麼不耐煩的模樣。只要不扯上網中人和打架,他本來就是個能收能放的人。</p><p>「你這次會在這裡待多久?」憶無心問。</p><p>「要看有沒有人值得我留下。」</p><p>「你是指網中人嗎?」</p><p>「你問題還真多。」</p><p>過了一會,她又問:「借我開車的機會,可以保留到明年我十八歲的時候嗎?」</p><p>「這次是你自己放棄了,不要作夢。」</p><p>「小氣鬼。」</p><p>憶無心故意噘起嘴,一轉頭便看到自己的笑容,襯著遠方的燈火映在車窗上。偶然相識以來,她一直自顧自把南宮恨當朋友,卻也自知有一廂情願的成分,因此兩小時前,即使只是看著他的跑車從街上呼嘯而過,她心裡仍想,一年不見,總算能知道他過得很好,至少還好端端地跟她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她就很高興了。可是這個在趕時間的人注意到路邊的她,一個迴轉,車子又開到她的眼前。</p><p>也許有一天,她能跟南宮恨真正成為朋友。</p><br />
<p>飛淵最近只要興致一來,就會跟常欣講起不知道哪裡聽來的道上傳聞,這天放學路上依舊講個不停,手腳並用,唱作俱佳。她一開始還纏著憶無心談黑白郎君,後來嫌她說得太平淡,乾脆自己上。憶無心在一旁聽她說起好像有這麼回事又好像不太對的故事,總想著是你講得精采過頭了吧。</p><p>忽然一陣熟悉的引擎聲響起。三人回過頭,見到一輛黑白相間的跑車在眼前停下。車窗搖了下來,南宮恨隔著副駕駛座看向她。</p><p>「南宮恨!」明明幾個禮拜前才見過面,她照樣三兩步就衝到車前。「你怎麼會來?」</p><p>「路過。我要走了。」淡淡的一句話,卻像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p><p>她明白他永遠不會停止尋找、挑戰新目標,這是他的人生意義;但她忍不住也會想,要是他能稍微放慢腳步就好了,或者至少……至少等她有能力加快腳步時,能不能讓她知道去哪裡可以遇得到他?</p><p>就在她愣愣望著南宮恨時,他又開口:「你什麼時候十八歲?」</p><p>「啊?」</p><p>「我問你什麼時候十八歲。」</p><p>「十八歲……」她盯著車裡的南宮恨,喃喃重複這三個字,腦袋突然轉過來。「還要等我考到駕照呢。跟你約明年八月,好不好?」她的嘴角不自覺揚起。</p><p>「哼,到時候我早就忘記了。」留下這句話後,跑車再度揚長而去。</p><p>背後傳來飛淵激動的吶喊,與常欣冷靜點破事實的嗓音:「常欣!你聽到了嗎!『你什麼時候十八歲』!」</p><p>「聽到了,我聽不太懂,不過我覺得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p><p>「不然還能有哪個意思,分明就是『我等你成年』!天哪!活生生的霸道總裁!書上說的果然是真的!」</p><p>憶無心望著跑車消失的方向,心裡則是想,他確實是有一點點把我當朋友,至少這是真的!</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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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3/7</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31404752486283471892018-05-20T09:51:00.000-07:002018-05-20T09:51:03.587-07:00[金光布袋戲] 白妙(神紫)</br><br />
<p><a name='more'></a></p><p>一方面歸功於一點時運,但另一方面也要歸功於他長久不懈的努力,總算將注視已久的美人抱在懷中,此時起其他心思都是極端的浪費;然而也正因一直細細欣賞著懷中的美人,眼見月影已流轉成日光,沿著搭在他胸前的白皙臂膀一點一點向上爬,神田京一玩賞這片美景好半晌,才終於親親紫的額際,認分起身。</p><p>背後傳來窸窣聲響。他披著襦袢轉頭望去,見紫也跟著離開被窩,拉過一旁的襦袢套上,走到他身後,手指貼著衣領,順著背脊慢悠悠畫下來,留下一陣麻癢。</p><p>她調正了中心線,又繞到前頭為他拉好衣襟,一手接過他手中的綁帶,示意他抬起手。神田不覺「咦」了一聲,紫並未理會,環著他將帶子繞到後腰時幾乎貼上他的胸膛,彷彿眷戀的擁抱。她身上的白色襦袢僅是隨意套上,未繫綁帶,神田低頭看著她拉緊繞回前頭的綁帶打結,心想那些風雅之士的趣味確實有一番道理,比之明月當空,半遮半掩地從雲間漏出的月影也別有風情。</p><p>隔著單薄的衣料猶能感受到模糊的體溫。紫在被他攬住腰肢時輕輕一笑,手上動作不停,仍在他腰間摸索。她的動作應當是俐落的,但翩然舞動的十指有種刻意的輕柔,像在回憶昨夜,也像在召喚他的回憶。他再不怕癢,也癢在心底。</p><p>其實只要乖乖享受就好,但神田還是開口:「怎麼這麼勤快?」</p><p>紫瞟他一眼。「你是嫌我平時懶惰?」</p><p>「哪有,你是大小姐,那叫慵懶。我只是感動我終於升格到軍師層級的待遇了。」</p><p>「敢跟信之介大人比,你真有自信。」</p><p>「人要有挑戰精神,況且我挑戰的結果不是挺成功的嗎。」</p><p>紫輕聲嗤笑,繫好襦袢的腰帶,扭過身拎起外衣,在神田仍摟著她不放的手臂上打了一下,這才讓他抬起手。</p><p>「有時候我一早有急事向信之介大人報告,或是要陪信之介大人出門辦事,信之介大人在屋內更衣,我就會在屋外候著。那時我都會想……」紫拉著袖子讓他伸手穿過,未施胭脂也艷紅欲滴的唇瓣勾起一抹笑,「總有一天,我會在那屋裡伺候信之介大人更衣。」</p><p>「為什麼不是幫他脫衣?」他誠心發問,卻被紫斜睨一眼,嫌棄地說更衣的層次可比脫衣豐富多了。差別在哪?一般女子的想法神田不一定懂,但若是搭檔多年的衣川紫,神田有自信摸透七八成。一夜纏綿的延續,假借更衣之名的調情,在慾望消解後仍不教人厭膩的肢體碰觸自然意義不同。此情此景正是她夢想中的情境,除了正主換了個人。</p><p>又想了想,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時看你站在軍師屋外,散發出的氣息都特別毒。」</p><p>「嗯?那你還老愛挑那個時候來找我講話,不怕被毒死?」</p><p>「我以前覺得,對著不屬於自己的人散發毒氣挺難看的……唉唷、唉唷,我是說以前。」</p><p>紫稍微放鬆手中的腰帶,但仍威嚇般地扯著兩端,抬起眼來看他,似笑非笑。「後來呢?」</p><p>「後來我就知道了,是我沒見過可愛的。」</p><p>他看著紫,而紫看著他,唇邊笑意更濃,同時帶著收不住的得意。神田初次見到紫站在軍師屋外,縱然當時不知道她心裡的綺思,見她渾身勢在必得的毒氣,也曉得她一顆心都繫在屋內的軍師身上,卻還是忍不住要上前逗一逗她,收穫一道格外毒氣四溢的嬌笑。神田想,夜叉瞳曾嘲弄紫的居心比盯著別人碗裡肥肉流口水的狗還不知自制,但她精於藥毒,手腕幹練,在軍師面前表現的柔媚與鋒芒都恰到好處,軍師也樂意與她親近,搞不好真的會被她拿下;但這也不妨礙神田覺得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飾的她幽香帶毒,美得張牙舞爪,非常可愛。</p><p>腰帶將他溫柔環住。紫繞到後頭為他打結,調整好鬆緊後對著他後頸吹了口氣,被他一把按住仍擱在他後腰的手。「結果你的夢想被我破壞了。」</p><p>呼吸隨著紫的笑聲吹到他的耳邊。「知道就好,看你怎麼賠。」</p><p>怎麼賠?賠你一生,夠不夠?神田還沒來得及回答,被他按在掌中的手便掙脫了出去,順著環住他的腰帶用更溫柔的力道擁住他,柔軟的身體貼上背部。</p><p>「還好你也沒害我的夢想偏差太多,」貼在身後的美人輕笑著說,「反正我呢,確實幫著我的男人更衣了。」</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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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7/2/14</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35558476074515542252018-05-20T09:48:00.003-07:002019-09-02T07:41:57.595-07:00[金光布袋戲] 去植物園看荷花(戮史)</br><br />
<p><a name='more'></a></p><p>史仗義說:「植物園。我們就去植物園看荷花。」</p><p>「荷花?」史艷文的語氣有些遲疑,「可是現在都……」</p><p>「我不管,我要看荷花。」他說完就轉身背對電影院走了。留在後頭的史艷文被兒子這種撒嬌耍賴似的口吻弄得一愣,而後微笑起來,跟上兒子的腳步。</p><p>進電影院前的晴天已沒了痕跡,午後的天色微暗,空氣帶著涼意。除了看起來快要下雨以外,還算是個適合散步的天氣。設於鬧區之中的徒步區內沒有任何穿梭的汽機車,平日下午的人潮也不多,史仗義大剌剌走在路中央,百無聊賴地張望左右兩側的攤販與店舖,有時提兩句剛才那部特效絢爛的電影,有時忽然指點著方向要他看。</p><p>「父親,你看。」</p><p>他依言望過去,只見路旁攤車正賣著從名稱到形狀都充滿曖昧暗示的糕點,忍不住嘆口氣,在兒子的竊笑聲中平靜轉頭,當作沒看到。</p><p>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機一陣震動。他看看還在左顧右盼的兒子,掏出手機解開螢幕鎖,看到來自大兒子的訊息。</p><p>『父親,小空回來了,你知道了嗎?』</p><p>不只知道,他們還一起看了一場電影,並且正要散步去植物園看荷花。聽起來這麼荒謬的事史豔文自然不會告訴大兒子,只打算簡單回一句知道了,但他沒有年輕人邊走邊打字的功夫,也只能稍後再回覆。收起手機時,他又看了二兒子一眼。史仗義仍然在看路旁的店家,嗤笑道:「從我離開到現在都兩年了,那家冰店竟然還沒倒,這裡的人都是做慈善的吧。錢那麼多,幹嘛不捐給我。」</p><p>兩年。從他口中吐出的這個詞帶著輕快的節奏,將超過七百天的時光隨意踐踏而過。史艷文幾度想開口,又閉上嘴。</p><p>其實,史艷文在這兩年之間曾想,這個兒子也許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代表的意義並不是死亡,他一直都知道當年史仗義中槍後被修羅國度的人救了出去;也不代表放下與原諒,他明白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復仇會繼續下去,報復永不終結,唯一的差別是,他不會再與史艷文面對面,不會再讓史豔文有機會站到他面前,再次試著補償,再次背棄他。</p><p>所以昨天夜裡,兩年不見的兒子出現在他眼前,面帶笑容以嘲弄口吻宣示他們之間的混亂仍將繼續時,史艷文只能注視著他,呼喚他的名字。仗義,他輕聲說。史艷文在路燈光圈裡,史仗義在路燈光圈外,因此史艷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到嘲諷的笑聲在黑暗中不明地戛然而止。沉默過後帶笑的聲音又響起,柔軟甜蜜地說,我好不容易回來了,親愛的父親,跟我約個會吧?</p><p>於是,他們有了一個涼風吹拂的午後,難得和平的散步。不知道是故地重遊的懷念,還是電影還算合胃口,史仗義的心情看起來一直還不錯。史艷文想問的問題很多,但他看著兒子不停東張西望,好像不特別起勁,卻也不覺得無聊,像個普通的二十幾歲年輕人,便感到不該破壞這樣的和平。</p><p>所以他只問:「要逛逛嗎?」</p><p>史仗義的眼神從路邊賣便宜首飾的攤販轉回來,表情很嫌棄。「下一句是『想要什麼我買給你』嗎?你這樣問感覺很像乾爹。」</p><p>什麼乾爹,我就是你爹。史艷文不知道該覺得哭笑不得還是苦澀,他看著兒子自顧自走近一個雞蛋糕攤販,向攤主比了個一,心想當然了,補償時常會成為逾越的自我滿足,他不會願意讓自己為他付任何帳,藉此擺出慈父的模樣,好像這樣就能償還一點在過去二十幾年來犯下的過錯。他錯得太久也太多,甚至無法承諾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傷害。</p><p>因此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兒子何時會徹底拒絕他遲來且不完全的彌補。</p><p>他垂著眼思考這個問題,站在史仗義背後,看著兒子付了錢,接過攤主遞過來的雞蛋糕,然後轉身塞到他手中。</p><p>「要也是我買給你。」面對他訝異的神情,史仗義笑嘻嘻地說。</p><p>雞蛋糕溫熱得幾乎發燙的溫度捧在掌心,在微涼的天氣裡帶來舒適的暖意,讓史艷文沒有猶豫太久,就順著兒子的眼神示意,拿起一塊送到他口中,在被他的牙齒咬住之前將手指撤退出去,但指尖仍不免沾上一絲唾沫。在史仗義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視之下,史艷文很快將手指藏進紙袋,食指與中指抵著拇指輕輕摩擦,所得到的結果不過是擴大了指尖的濕意。他用微濕的手指拿出另一塊雞蛋糕,送進自己口中,感受到樸實的甜味在舌尖蔓延。</p><p>涼爽的風吹過,兩人離開攤販往前走。史艷文看著身旁的兒子。與二兒子並肩走在街上帶給他一種柔和的滿足,又心知這股滿足恰好證明他做為父親的長年失職。可是他心裡還是想,經歷這麼多之後,他們還能走在一起散步,哪怕只是在一個下午,走到植物園的約三十分鐘路程之間……他再次細細端詳起史仗義微捲的墨綠色髮尾、身上叮叮噹噹的裝飾、讓兩人本該齊高的身高拉開一點差距的幾吋鞋跟。他的穿著一直被史豔文在心裡稱為時下年輕人的打扮,意思就是以史艷文的審美無法看懂,但他終究是個英俊的青年,看久了就會覺得這種髮色其實也與他頗為相稱。過去史艷文就這麼想,只是現在才說似乎也已太遲。</p><p>史仗義說了句話,他回神後抱歉地笑笑,請他再說一次。「剛、才、你、為、什、麼、挑、那、部、片?」史仗義挑著眉,一字一頓地說,「別告訴我你私底下的興趣是看超級英雄片。」</p><p>「你不喜歡嗎?」</p><p>「……還可以吧。」</p><p>從側面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微微鬆動又隨即抿起,像是一個被扼殺的笑容。史艷文知道他在電影院裡全神專注於銀幕的時間恐怕沒有電影長度的三分之一,但他幾乎笑了,於是史艷文也笑了一下。即使是一個未成形的笑容,他也會珍惜地汲取兩人之間每一個片刻的柔軟與和平。</p><p>因為這在他們父子之間總是非常短暫。</p><p>兩人在街口右轉,史仗義對大馬路上的廢氣厭煩地皺了皺鼻子,開口繼續看完電影時的話題:「所以,你以前跟媽約會的時候,除了吃飯、看電影——這些剛才做了,還有去等一下要去的植物園散步以外,其他的呢?」</p><p>「就散步。街上、河邊、比較好走的登山步道……大概都是這些地方。」</p><p>史仗義用力表演了一個嘆氣。「是我不該太指望你。早知道約會的行程就該由我來排。」</p><p>這種說法好像是史艷文主動提出要安排行程一樣,但他沒有糾正。他知道拿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為難他,要他決定餐廳,決定電影,決定下一個行程,再嘲笑他的品味,是這個兒子的樂趣。</p><p>「媽那時候很漂亮吧?哎呀我真是不會說話,應該說那時候『也』很漂亮才對。」</p><p>公車帶著隆隆引擎聲駛過,幾乎蓋過這句聽似不經心的話語,像是善意地想提供他一個藉口。</p><p>「……那時候,很多女孩都開始穿短裙了,但是,她一直都是穿著長裙,長到小腿那種。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是你舅舅大力安排的,她很不好意思,話特別少。」史艷文說得很慢,很艱難,彷彿在這個情況下談及這個話題是個巨大的考驗,但他選擇說下去,「我們在河邊散步。後來走累了,要找個地方坐下,可是長椅上都有人了。我本來想把手帕攤在草地上,要讓她坐,她卻直接坐下去,對我說,還好她今天穿的是草綠色的裙子……」</p><p>記憶裡,草綠色的草地上開出一朵草綠色的大花,隨著他的一字一句開得越加鮮明,越加溫柔,越加令人疼痛。車流奔過他們身邊,而史仗義只輕輕哦了一聲。「你記得真清楚。」他說。</p><p>「……原本沒那麼清楚的。」</p><p>一個真空的罩子罩住了兩人,他們並肩而行,各走各的。史艷文想,為什麼會變這樣呢?又想,是我的錯。可是我無法放手。</p><br />
<p>過了兩三條街,兩人同時發出咦的一聲,叫了一個名字。史艷文說的是:「無心,你怎麼在這?」史仗義說的是:「喲,愛妃。」</p><p>站在路口的墨鏡長髮男子與一身黑衣的少女轉過頭。憶無心叫了聲大伯,說今天是校慶補假,史艷文應聲時很快地看了男子一眼,認出他的身分,並知道對方也一樣。修羅國度的妖神將與警方高層狹路相逢,各自故作不知。</p><p>史仗義早已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憶無心一番。憶無心愣了一會才認出人來。「堂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史仗義隨口應付,轉頭逕自對男人笑起來。「愛妃,就算要出軌,好歹找十八歲以上的吧。」</p><p>「小子,你找死嗎。」妖神將冷冷地說。「她是某人的小朋友,我剛把她從一群小鬼之間拎出來。原來她也是你堂妹。」</p><p>「我說過那算不上什麼大問題,我自己也有辦法處理,但還是謝謝你。」憶無心說。</p><p>「那個某人肯定對你很重要嘍,重要到連那個人的小朋友?或者女朋友?」憶無心在一旁訂正不是什麼小朋友女朋友,就是朋友,被史仗義來個充耳不聞,「你都要貼心幫忙照顧,這樣我會吃醋啊。」</p><p>「我救了他的朋友,他就欠我一次了。」</p><p>憶無心用有點無奈的口氣冷靜指出:「他不會理你的。」</p><p>「他會,他受不了欠我任何東西。」他先回答憶無心,再轉過頭對史仗義說:「另外,我記得另一個某人好像也被我『照顧』過,我還差點為他丟了一條命,不知道那個某人對此有何感想。」</p><p>史艷文聽到兒子笑了起來。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史仗義的笑聲,但此刻他看著史仗義勾住妖神將的肩膀大笑,笑聲中帶著真誠的開懷,他試著在跟這個兒子之間破碎的記憶中搜索,拿那些富含各種情緒的笑聲與現在的笑聲作比對,在當中辨認出悲憤、痛苦、報復的快意,唯獨沒有此刻的快樂。</p><p>兩人聊了一會,妖神將朝史豔文一瞥,自顧自走人。史艷文叮囑性格獨立的姪女盡量別太讓爸爸擔心後,也被史仗義拉走了,留下憶無心在背後揮著手說再見。</p><p>走了一會,史艷文說:「你們……是好朋友吧?」</p><p>「朋友?這個嘛……應該吧。」史仗義笑了一聲,神色的諷刺與聲音的輕快成了對比。「不錯啊,我在上學的時候你連我幾班都不記得,現在好歹認識一個我的朋友了。雖然可能是先從警局的檔案認識的?說不定你也朝他開過幾槍呢。」</p><p>「……能說說他的事嗎?或者你的其他朋友。」</p><p>「說了好讓你知道哪天修羅國度內鬨時他們會不會站在我這邊?約會不忘工作,好敬業啊父親,政府沒白表揚你。」</p><p>他垂下眼,又抬眼注視兒子的目光。「只是因為我想聽。」</p><p>他看著史仗義,而史仗義看著他。他看著視線中那兩片薄薄的唇瓣無聲顫動,有些不知名的什麼掙扎著想出來。遲來的補償時常是二度傷害,但偶爾,極為偶爾,會是些微的撫慰。或者說,他希望如此。</p><p>「……兩年前,是蕩神滅跟妖神將把我帶出去的。這部分你應該知道了。」史仗義低聲說起來。他的敘述很破碎,語氣帶著遲疑,好像缺乏這樣的經驗,不知如何說起。涉及幫派內部的事他沒說太多,很快就談起私底下的帝鬼、公子開明、左右手,談起他們日常打牌打麻將,談起三尊如何被一家酒店老闆娘及養女吃得死死的。史艷文專心聽著兒子用開始帶點笑意的聲音,將他透過檔案讀到的資料一個個還原成有故事的人,越聽就越明白,這是再次對立與傷害的前奏,無可轉圜。是他,史艷文自己,將自己的孩子一點一點推至邊界,直到修羅國度那些人終於成為史仗義不需血脈連結的家人。然而他還是什麼也沒說,聽著兒子描述他的朋友,就像一對普通的父子。</p><p>直到史仗義的聲音隨著腳步被紅燈擋下。史艷文轉頭看他,眼見他的唇又慢慢抿成嚴厲的線條。「我為什麼要說?」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笑,眼裡帶著遭辱的憎恨,因受到安撫而自我羞辱,於是恨意向外也向內爆發,「為什麼你現在才說想聽,我就得說?」</p><p>遲來的補償有時是撫慰,有時是傷害,有時兩者皆是。史艷文什麼也沒回答。</p><p>空氣裡已經有雨水的氣味了。</p><br />
<p>這不是一段太長的路程。植物園出現在眼前,從圍欄外可以看見園內各種深綠淺綠與正在轉黃的植物。</p><p>「維修中。」史艷文念出旋轉門前的告示。進入植物園的路就在前方,但他們不得其門而入。「我們從另一邊的門進去。」</p><p>一開始吵著要來植物園的史仗義從剛才開始就面無表情地沉默著,沒有任何回應,跟著他繼續走。經過植物園對面的學校,他望著學校圍牆突然開口:「大哥翹過課,你知道嗎?」</p><p>他的唇邊有點笑意,不知道是懷念還是嘲諷比較多。現在應該還是最後一節課的時間,一個高中男生騎在矮牆上,身手俐落地翻下來,投奔自由去了。</p><p>「不是翻牆出來的。精忠跟我報備過原因。」史艷文說。</p><p>「原來你知道。哼,那種好學生,翹課連牆都不用翻。我翹了課在圍牆外等他,結果看著他直接走出校門,警衛還跟他打招呼呢。連你也不會罵他。」</p><p>「你翻牆翹課,我也不會罵你。」</p><p>「那是因為我當時沒讓你知道,但大哥是不怕讓你知道。當然了,你這麼喜歡他。」他的神色原本有點柔和的味道,但此時表情一點一點地被從他的臉上削掉,留下感情的碎屑,透露著恨意,「因為他這麼像你……他這麼聰明又體貼,絕不會讓你面對兩難的困境……」</p><p>史仗義轉過頭來看他,眼神冰冷。「你今天為什麼挑那部片?」不等史艷文回應,他就說下去,「為了我,是不是?因為我小時候拜託你帶我去看我想看的電影,你也答應了,但直到電影下檔你都不見人影?所以你就挑了一部我小時候想看的那種片?一部超級英雄片?然後你就坐在電影院裡看著你覺得很蠢很幼稚的電影,心裡很欣慰,覺得彌補了我八歲的遺憾?」</p><p>他向前一步,因跟鞋而形成了一點居高臨下的效果,攬住父親的腰,靠到他耳邊用一下子放得極為溫柔的聲音呢喃:「你就這樣跟一個抱過你、吻過你、上過你好幾次的兒子吃飯看電影散步,聽我聊那些朋友,假裝不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你?難不成你很懷念我上你的感覺嗎,親愛的父親?還是說你陶醉於自我犧牲之中,覺得總算能就此忘記兩年前對我開槍的就是你?」</p><p>細雨終於落下,拍在臉上宛如輕柔的愛撫。灼熱的呼吸從史豔文耳邊移動到唇邊,他微微偏過頭,左手按住兒子的手臂,力道比起推拒更像安撫,試著不讓他感到再度被拒絕,輕聲說:「這裡是路上。」</p><p>「哦?意思是不在路上就可以了?那好,你不是老要我回家,我們這就回家。」</p><p>植物園的側門就在前方不遠處。圍牆另一側有綠意,有泛黃的葉子,更遠處有荷花池。他們走了這一段路,就是為了去植物園看荷花。許久以前的一個夏日,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他們全家曾一起來過,那時候開著滿池塘的荷花,有紅的,有白的,十分好看。</p><p>史艷文問:「你不是要去植物園看荷花?」</p><p>「現在都十一月了,」史仗義一字一字說,「哪來的荷花。」</p><p>是啊,現在都十一月了。史艷文想著撒嬌耍賴要看荷花的兒子多可愛啊,假裝不知道這是個空想,假裝這個兒子還是一個懵懂的幼童,自以為陪他走這一段路就能填補一點他心中的空缺,從未想過見到只餘殘葉的荷花池時該如何辯說,而史仗義又是如何清醒地提出無望的要求。</p><p>史仗義的手仍扣著他的腰,手指從上衣下襬探進去,熟悉的熱度擦過他的腰際。前兩次是在修羅國度無人的據點,第三次是在廢棄的工廠,第四第五次是便宜的汽車旅館。他從震驚反抗到消極不配合,再到此時此刻。這是他在兩年間幾乎失去的兒子。永遠不再接觸,就是永遠不再被傷害。他曾想過,也許這就是仗義的選擇。可是……</p><p>可是那對史艷文來說,意味著永遠的失去。</p><p>「精忠在家……存孝應該也在。所以,」抵抗著秋風與冷雨,史艷文抬頭注視兒子的眼睛,「你找個地方吧。」</p><br />
<p>史艷文先一步醒來,喉嚨有些發緊,小心地就著夜燈下床去拿桌上的礦泉水。窗簾拉著,外頭不知道是不是還在下雨。空調吹出來的風隱約帶著霉味。在這種地方,他總是睡不好。</p><p>背後傳來吱呀一聲。回頭望去,只見史仗義已經跟著坐起身,手臂放在屈起的腿上,頭埋在臂彎中側過臉來看他。</p><p>「要喝水嗎?」史艷文問,但沒有得到回答。史仗義沉默著,沒被瀏海遮住的另一隻眼睛反射著夜燈微弱的光芒,看起來好像也在發光。他放下水,走過去要細看兒子臉上的表情,然而才剛到床邊,他就被史仗義一把拉過去抱住。突如其來的熱度讓他有些無措,只能就著半跪在床的姿勢扶著兒子的肩膀支撐住自己。</p><p>「我本來想要的並不是這樣。」過了一會,史仗義的聲音才在他的肩窩處響起,平靜,疲憊。「本來不是的。」</p><p>他低下頭,看著兒子的髮旋。綠色被陰影吞噬,他的頭髮看起來像是純粹的墨色了。沒有遲疑太久,史艷文放鬆身體,一隻手攬住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滑到他的背後輕輕拍著。</p><p>「仗義,」他輕聲說,「我可能,比你想像中還要快樂一點。」</p><p>史仗義輕聲一笑,笑裡滿是諷刺,但依然疲倦。「你覺得自己好偉大,是個為了引導迷途的壞孩子而獻身的父親,當然快樂又滿足。」</p><p>「也許吧。你可能沒說錯,就算是用這種形式……因為是用這種形式,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奮力為你做了點什麼,多少有些自我陶醉了。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p><p>他深深長出一口氣,輕撫掌底倏然繃緊的肌肉。「我傷害了你這麼多,但你……我知道這樣是錯上加錯,但就算是用這種形式,你還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讓我有機會給你一些什麼……」</p><p>「我覺得很快樂。」史艷文說。</p><p>史仗義猛然抬起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你再說一次。」</p><p>他依言重複:「我很快樂。」</p><p>史仗義看著他,眼中的光芒似乎一瞬間暈染開,很快又將頭埋回他的肩窩。他抱著兒子,手指慢慢梳理他的頭髮,只盼能用盡自己最大的溫柔。</p><br />
<p>對於父親的愛,也許曾經是純粹的,可是再也不會是了。唯有健康的人能滿足於健康的愛情,越是痛苦越要尋求極致的愛意,而他永遠不會得到滿足。</p><p>史仗義明白,能徹底解決這種狀況的方法只有兩個:一是再次製造出兩難的處境,讓父親背棄一切大義選擇他;一是將父親一同拖入無底的泥淖,走到沒有歸途的盡頭,然後他才終於能相信父親對他的愛已毫無保留。可是前者,他已經被迫或主動將類似的兩難擺在史豔文面前三次,也被放棄三次,早已心知父親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所追尋的是個不可能的答案;至於後者,如果是在兩年前,當他還足夠絕望足夠瘋狂的時候,或許這是個相當可行的方案,然而自從受到修羅國度那些人,那些本該是因鬼璽制度這個外力勉強與他連結在一起的人捨命相救,現在的他已經不夠破碎。</p><p>不,其實還有第三個方法。他現在有了真正的歸處,有機會更進一步擁有健康的關係,健康的愛情,成為一個健康的人,連恨意都是健康的,只要他做出那個選擇……但他不願意。</p><p>於是,他與史豔文只能繼續在這個不上不下的處境中糾纏下去。史仗義必須不斷試探他、考驗他、折磨他,壓榨出一點可信的愛情,得到短暫的滿足,再眼睜睜看著虛無飄渺的愛從心裡漏出去。今天他是顧忌著憨直得可愛的小弟,如果只有大哥在家,史仗義絕對不會介意在有大哥在的家裡幹他的父親,甚至設法把那個完美的史精忠捲入其中;他會將史豔文壓在主臥室的雙人床上幹,羞辱他的父親,也羞辱這張床的女主人,那個在荷花池邊用柔軟的手牽著他的女性,那個曾穿著草綠色長裙與父親約會的女性,他的母親,以此對他的父親造成雙重的羞辱。</p><p>沒有意義。這麼做能有什麼意義?他任憑自己的痛苦羞辱了所有人,得到的不過是不到兩天就會在他心裡揮發的愛。</p><p>可是史艷文說,史仗義的愛讓他快樂。他扭曲地愛著自己的父親,而這份墮落的愛情讓他高潔的父親感到快樂。</p><p>這讓他終於敢確信,在他回到這個城市的昨天夜裡,他站在光圈外,史艷文站在光圈內,當他笑著宣告即將重新開始的報復時,在明淨不容一切陰影存在的白光之中,他在父親從未動搖的眼神裡尋得那一瞬間奇異的喜悅究竟意味著什麼:父親確實是愛他的。</p><p>史仗義知道這份喜悅不是他要的那種絕對的愛,就如同此刻史豔文梳理著他的頭髮的溫柔不完全出於他需要的愛,也知道再多的滿足都只是片刻的幻影,傷害仍會繼續,等感受到的愛意揮發乾淨,他又要變著法子凌辱他的父親。</p><p>然而這一刻的幸福在他的痛苦相映之下顯得多麼巨大,甚至讓他有種錯覺,好像過往的所有痛苦,都是為了映襯此刻原本會是微不足道的幸福而存在。若他的痛苦不曾那麼痛苦,現在的幸福就不會如此幸福。</p><br />
<p>許久以前的一個夏日,植物園裡的荷花池開著滿池塘的荷花,有紅的,有白的,十分好看。他與銀燕一人一邊牽著母親的手,看著牽著大哥走在前頭的父親挺拔的身影,心想不知道等一下能不能換父親牽我。</p><p>他們沒去成植物園,十一月的植物園也沒有荷花,但儘管短暫,在史仗義被史豔文抱在懷裡撫摸著頭髮的旅館房間裡,痛苦之中也曾有幸福綻放。</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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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11/10</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65865578002636895702018-05-20T09:44:00.004-07:002021-07-14T09:20:09.014-07:00[金光布袋戲] 溫酒(獨+萬)也可以是獨/萬。<br /><p><a name='more'></a></p><br />
<p>立冬過後,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剛過晌午,層層堆起的密雲便壓近地面,天色晦暗如夕,大雪夾在獵獵寒風之中落下,刮得大道上的行人都恨不得將身子縮成一小團,偶然在路旁看到一間酒家,無論是行商、挑夫還是武林人士,全像看到救星一樣急急忙忙衝進去。</p><p>酒家雖不豪華,但搭建得結實,關起門戶便能將冷風拒阻在外,僅只在有人進入時,挾著雪片的寒風會隨著敞開的門刮進來,於是進來避雪的旅人少不得收穫好幾個白眼。隔三差五被冷風吹上一陣,任誰都受不了,即便素不相識的旅人也寧可在靠裡邊的桌子湊一桌,反正能借點人氣取暖,便也不嫌擠。</p><p>酒家裡的人越來越多了,靠近門口的幾張桌椅卻都還空著。咿呀一聲,門又開了,早到一步的客人們照例恨恨地望過去一眼,這次進門的是一位灰髮白衣的青年刀客,同樣帶著一身冰霜,背脊卻挺得筆直。英俊的刀客有雙沉靜的眼睛,往聚在一塊的旅人掃上一眼後,不知道是性喜清淨還是不畏寒,青年卸下背上的刀,在離門口最近的桌子坐了下來。不過小二迎上去的時候,青年除了幾樣小菜,還是要了一壺溫酒暖身子,拿著小酒盞慢慢地喝。</p><p>結實的木板擋得住冷風,卻擋不住空氣中的寒意。旅人們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祛寒,身上漸暖,聲調漸高,情緒也逐漸高漲起來。突然之間,一道雄厚嗓音吆喝一聲:「相逢即是有緣,康某在此敬各位一碗薄酒,望各位切勿推辭!」</p><p>眾人望過去,只見那名年輕男子濃眉大眼,衣著俐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頗有幾分英氣,就是酒喝多了,面上一片酡紅。與他同桌的幾人看來同為武林人士,也不阻止,只是滿臉笑得無奈,搖著頭說康老三什麼都好,就是酒品不行,一喝醉就逼著人跟他乾杯。</p><p>男子提著酒罈,一桌一桌乾過去,還指示著店小二送上酒碗,不准人用小酒杯與他對飲。樂意喝的便被他讚一聲:「爽快,不愧是男子漢大丈夫!」遇上推說酒量不好的,他便拉高嗓音問:「連碗酒都不敢喝,還是不是男人了!」他的中氣充沛,一喊起來彷彿整間店都在震,問得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見他會武又不敢跟他爭,於是為了做個男人,硬著頭皮捧著碗一口灌下去,馬上嗆咳得幾乎要吐出來,還被他指著大聲嘲笑一番。</p><p>敬了一圈,男子轉過頭,開始有些迷濛的目光落到坐在門邊自斟自飲的青年刀客身上。他提著酒罈走過去,看了看青年手中的小酒盞,要店小二過來換成酒碗,口中說道:「兄弟,你看來也是個會武的,不知高姓大名?我敬你一碗酒。」</p><p>青年微微偏過頭,沉靜的眼眸望了他一眼,抬手制止正要將酒碗放到桌上的小二。「不勞費心了。」青年說。</p><p>男子被拒絕慣了,早有一套應對方式。「別這樣,賣我個面子嘛。來自天南地北的人都因這場雪而聚在這裡,不也是種緣分嗎?不過是喝碗酒,是個男子漢就不要婆婆媽媽。」</p><p>青年看著他,不為所動。「我不是男子漢。」</p><p>這個回應出乎男子的意料之外。這句話若是語帶退讓甚至是求饒之意,他倒還能高聲嘲弄,然而青年的語調卻是那麼平靜,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傻站在原地半天,男子才乾笑兩聲道:「哈,怕一碗酒,怕到連臉皮都不要了。我看你那把刀不錯,還道是哪路英雄好漢,沒想到我認錯了,你大概是個娘們吧!」</p><p>聽到這句話,青年反倒輕笑一聲。「前半句錯了,不過後半句,你倒是說得沒錯。」說完,青年低頭喝起自己的酒,不再理會他。</p><p>這下男人當真不知道怎麼辦是好了。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竊笑,刺進他因酒醉而嗡嗡作響的耳中。其實青年並未嚴詞拒絕,也未出言諷刺,他卻滿臉發燙,也不知是醉的還是窘的,只知道這場子非得找回來不可。他的手指距離青年的衣領僅有一指寬之際,忽而又是咿呀一聲,寒風裹著雪花撲到他背上,一隻在這樣的寒冷之中仍帶著熱度的手搭住他的手背。他回過頭,見到一名中年男子,獨眼,虯髯,腰間繫著看似沒有刀刃的金色刀柄,卻是不怒自威。男子想起一個人,一個名字,一個傳說。</p><p>一個名為天下第一刀的傳說。</p><p>「這位壯士,找俺的朋友有事嗎?」獨眼刀客語氣溫和,但男子雙唇一陣顫抖,嚅囁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沒事」。他轉頭要走,但一回身就見到剛才被他逼著灌酒的旅人們都看著他,只覺他們眼中都帶著訕笑之意,羞憤湧上腦門,他忍不住藉著酒意轉身對青年撇下一句:「連一碗酒都不敢喝,沒用的小白臉!」</p><p>男子走了,但青年早已沒在看他。打從獨眼刀客出了聲,青年的目光就一直牢牢盯在他身上。青年低聲說:「獨眼龍。」</p><p>「萬雪夜。」獨眼龍的語氣比剛才更溫和。「俺可以……?」</p><p>「坐。」</p><p>萬雪夜看著獨眼龍在對面坐下。他看起來跟前往道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改變。他經歷過什麼?身上的咒術順利解開了嗎?此刻他出現在中原,便已是個顯而易見的答案,這個問題簡直是廢話。向來不愛多費唇舌的青年看了他許久,終究還是開口:「你,都好了?」</p><p>「是。俺都好了。」</p><p>她輕輕嗯了一聲,心裡很踏實。</p><p>店小二來問他要些什麼,獨眼龍要了幾道菜,見她酒壺差不多空了,又要了一壺酒,一個小酒杯。</p><p>萬雪夜說:「你用小酒杯喝酒,別人要說你不是男子漢了。」話說出口後她就想,我今天是不是興致太好了點,又說了無聊的廢話,又說了無聊的笑話。</p><p>獨眼龍笑了笑。「俺不用做男子漢。」</p><p>聽到他這麼說,萬雪夜也微微勾起唇角。「拿一個酒碗來。」她對店小二說。</p><p>「你不是……」</p><p>「我願不願意大碗喝酒、願不願意與人對飲,不是為了跟人賭氣,只有我想不想喝。我高興了,就想大碗喝酒。」</p><p>獨眼龍一愣,然後笑了。「拿兩個酒碗來。」他對店小二說。</p><p>他先為她倒酒,再為自己倒酒。當兩人同時拿起酒碗,獨眼龍問:「雪夜,你好嗎?」</p><p>萬雪夜想,原來他也是會說廢話的。「我很好。一直都很好。」</p><p>兩人的酒碗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萬雪夜仰頭,讓酒液順著喉嚨滑落。她喝得並不快,但或許是對面有了人氣,或許是方才到現在喝的酒開始發揮作用,她感覺到一股愜意的溫暖從臟腑之間湧上來。</p><p>這樣很好,她想。她不畏寒,但是也不會再排斥溫暖。</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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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11/3</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25154756768375608292018-05-20T09:43:00.001-07:002021-05-15T06:34:59.747-07:00[金光布袋戲] 春告鳥(赤俏)</br><br />
<p><a name='more'></a></p><p>(一)</p><br />
<p>逃亡本該是苦悶的,因自己的失策而被迫踏上的逃亡之途更是如此,但回憶起跟赤羽一同遭到玄之玄與忘今焉逼殺的那段日子,俏如來往往能帶著一點罪惡感,想起不少有意思的片段來。大概苦中之樂本就格外令人百般回味。</p><p>早先顧忌著魔瘟,在外行動需由赤羽與神田代勞,即便兩人回到正氣山莊,俏如來也只能隔著一段距離與兩人交談片刻,除了正事之外,大多僅能匆匆留下幾句關懷;直到展開那段短暫而忙亂的逃亡,他們反倒有了更多談天的閒情逸致。</p><p>赤羽總是走在前頭,引著他的手奔逃。狀況不那麼危急的時候,俏如來看著他的背影,腦中不停盤算後著,同時分了一點心思出來想,好像從來不曾看到赤羽先生如此狼狽的模樣。哪怕是當年面臨西劍流的存亡關頭,他也將那股傲然氣勢端得極穩;如今他仍是氣度雍容,但不得不說有些灰頭土臉了。赤羽為還恩而來到中原的這半年以來,俏如來得他指導、與他共同籌謀,因此而生的尊敬與感激當然不會因為此時見了他的狼狽模樣而減損半分,但怎麼說呢?怎麼說呢……</p><p>在九脈峰的密室中,當欲來攙扶自己的赤羽也嘔了血,俏如來終於忍不住笑道:「這樣,也好……」</p><p>這句話可說是唐突又失禮,話一出口俏如來就心生後悔,但赤羽望著他,臉上同樣浮現一抹笑意。他這才放心下來,心想,這般模樣,赤羽先生竟也坦然任我看著。</p><p>那應該是個傷口疼痛難耐的一夜,但日後回想起來,俏如來只記得那夜倚著石壁調息之間,兩人漫無邊際的閒聊。東瀛的風土,他從劍無極、邪馬台笑等一干東瀛人士口中聽過不少,赤羽告訴他的卻是東瀛的詩歌如何吟詠春櫻與秋楓,夏草與冬雪,告訴他不同於中原的梅花對應的是鶴,東瀛的梅花對應的是樹鶯。赤羽是風流俊雅的人物,又在中原住了六年,半是翻譯半是解釋地談及的詩歌優美得令人神往。他聽著赤羽以東瀛語吟誦一首似乎是歌詠春光的詩歌,略感懊惱自己對東瀛語一字不識,正等著赤羽為他翻譯,此時卻只聞斷斷續續的滴水之聲。難道是內傷突然發作,赤羽正在強自壓抑?俏如來連忙轉頭查看,只見赤羽握著摺扇,眉頭微皺,像是心感為難。過了不久才輕嘆一聲:「罷了……像在解剖鶯兒似的。」</p><p>他的神色帶著真切的不捨,彷彿有隻美麗纖細的鶯兒在他掌上輕盈跳躍,再輕柔的碰觸對牠都是種傷害,而他不忍將雙掌合攏。那定然是赤羽十分鍾愛的一首歌了。在冰冷昏暗的石室內,在傷勢噬咬著臟腑的痛苦之中,此刻的赤羽仍低垂著眼,珍惜地護著那一首詩歌。俏如來突然覺得,赤羽先生真是個可愛的人。又不知怎麼的,有些羨慕起被他如此珍重的那首歌來。</p><p>「既然是赤羽先生珍愛的鶯兒,俏如來也不願強求先生翻譯作解。縱然不解樹鶯語,能聽聞鶯兒啼鳴,也已十分難得。」口中雖這麼說,看著赤羽對自己微微一笑,俏如來終究還是不禁低聲道,「只是,難免有些遺憾。」</p><p>赤羽手持摺扇,一下一下敲著掌心。最後他開口:「俏如來。我說要邀你到東瀛作客,絕非隨口說說。我知你責任重大,難離九界,但若有一日你能來東瀛……我教你識得樹鶯語,如何?」</p><p>暗室內,他的目光灼灼,眼中似含深意。俏如來被他這樣盯著,只覺胸中似乎也有一隻鶯兒在撲騰。赤羽知道他的難處,仍提出邀約,因此,俏如來也想赴約,無論有再多困難。「俏如來……必不讓先生久候。」他說得輕,語氣卻是堅定。</p><p>赤羽笑了起來,笑聲中毫不掩飾的欣喜讓俏如來不由得垂下頭,又在感覺到一個硬物輕觸指尖時略略抬首。是赤羽的扇子。「無論多久,赤羽信之介都會備酒以待。」</p><br />
<p>後來他跟赤羽偶有書信往來,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都幾筆帶過,更多的是談些瑣碎的小事,而赤羽的來信總會附上一首他讀不懂的歌。劍無極偶然瞥見,好意問他需不需要翻譯,俏如來想了想,學著當年赤羽的回答說:「罷了,別解剖鶯兒。」</p><p>劍無極遲了一會才嚷嚷起來:「好哇俏如來,你是說我會翻得狗屁不通是吧!」</p><p>「怎敢怎敢。」他笑著討饒,雖然他也確實認為劍無極翻譯不來,因為連赤羽也做不到。他何嘗不想知道歌中意涵,但赴約是讀懂這首歌唯一的途徑,而至今他尚未成行。有時俏如來也會想,信上的歌還是九脈峰那晚的那首歌嗎?歌裡的樹鶯還是那晚的樹鶯嗎?可是至少他知道,自己仍在準備赴約,而赤羽先生還在等。</p><p>當他提筆回信,那一夜的記憶又在指尖復甦。那夜他屈指碰觸那柄精緻的摺扇,動作無比輕柔,宛如碰觸的其實是在另一端握著扇柄的赤羽那隻骨節分明的手。</p><br />
<p>(二)</p><br />
<p>西劍流有兩位被敬若神明的人物,一是流主天宮伊織,一是軍師赤羽信之介。少年人對歲月流逝難免心生畏懼,任誰都想過若能在人生中最是爛漫如春日的時刻,消逝在春日爛漫之中,便不必受那力衰暮遲的苦楚;然而每每看到那兩位大人年華不再卻依舊瀟灑、步伐邁得慢了卻仍將腰桿挺得筆直的從容模樣,一眾少男少女也禁不住想,要是能成為這樣的老者,就算讓年歲在身上留下刻痕又有何妨呢?</p><p>所以當軍師整整兩日沒有露面時,眾人都慌了。</p><p>「赤羽大人……是否身體有恙?」他們推派紫夫人的得意弟子去問。其實近年來主要管事的已是赤羽一手調教出的子弟兵,眾人默認的下任軍師,但他們已經習慣在每日早晨看到軍師挺拔的身影,一一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對他們道早。</p><p>聽到她小心探問的語氣,紫夫人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彷彿帶著點感慨,也有柔和的慈愛。「你們想多了,就算是信之介大人偶爾也需要休息。」</p><p>「所以,不是身體不舒服?」</p><p>「至少不是會危及性命的那種不舒服。」紫夫人看看她的神情,又說,「你是醫部的人,不能作夢。」</p><p>「是。」她低下頭。她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優雅老去這回事,他們的神其實也受著年老的緩慢折磨,只是她仍希望自己老時能像那兩人一樣體面以對。</p><p>「那麼,下午賞花,赤羽大人會來嗎?」她又抬起頭問。</p><p>這次紫夫人沒有馬上回答。</p><p>「……也許吧。按照預定去賞花就是了。」</p><br />
<p>赤羽大人沒來,不過大概是紫夫人代為轉達過他們的關心,他遣人送了酒。眾人不免心生擔憂,但沿著河岸一路盛放的櫻花太過壯麗,一群少年人很快就拋開煩惱飲酒高歌起來。</p><p>正當眾人喝起赤羽大人送來的諸白,一位在他身邊服侍過幾年的少年將酒罈轉過來又轉過去,最後遲疑地說:「這罈酒……我認得。這是赤羽大人幾十年以來留著要與一位至交共飲的酒吧?」</p><p>「哎?」「真的嗎?」「那怎麼到了我們這?送錯?糟糕,已經喝一半了……」「軍師哪會弄錯。莫非……」</p><p>少年人高亢的嗓音逐漸沉寂,一個女孩慢慢開口:「這麼說來,前幾日是不是有位來自中原的信使,送了封信給赤羽大人?」</p><p>這大概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微風吹落了花瓣,水面一片紅紅粉粉煞是好看,卻讓眾人生出滿心蕭索的傷感,同時又不免好奇起來那會是什麼樣的人,能令軍師神傷至此。</p><p>「如果是軍師大人在中原的故友,該不會是那個人?軍師大人好像也去中原拜訪過他幾次。」一個年紀大點的說。</p><p>「啊,你是說那一位……若是他,那就難怪了。」</p><p>見幾人自顧自談論起共有的記憶,少年少女們鼓譟著要他們別再賣關子,此時原本跟其他八門的人一起喝酒的景門小隊長湊過來說:「就是領導中原的史君子嘛,來過幾次,你們也該見過的,白髮僧袍,很高雅的人物。不記得了?」</p><p>他這麼一說,年紀小些的腦海裡也浮現模糊的輪廓,先是披垂的滿頭銀絲,眉間一道硃砂印,然後才是溫和的眉眼。印象裡,那人確實是軍師看重的貴客。明明對他的記憶這麼稀薄了,怎麼還有這樣的印象呢?少年人們想了想,接著才想到幾年前那位史君子來訪時停留的三個月多內,軍師辦公的時間比往常少得多。</p><p>對他有印象的人已經長吁短嘆起來,想必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物。少年人纏著小隊長說說那個人,小隊長也才剛滿三十,對軍師與史君子的舊事所知不多,只能揀些不要緊的說,說他的文雅俊秀,說他的客氣有禮,說他講起東瀛語時略緩卻從不讓人感到不耐的思索。</p><p>聽得神往之際,忽然一個少年說:「不對啊?這罈酒若是要留著與那位史君子共飲,他也來訪過好幾次了,怎麼從沒開過呢?」</p><p>眾人正面面相覷,不遠處又有人喊了小隊長一聲,望過去只見躺在紫夫人腿上的神田師範向這邊招手。「慘,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小隊長縮了縮脖子,轉身離去前又回頭對那名少年說:「也許是因為這罈酒不是留給史君子,也或許是……這世上總有太多不得已。」</p><br />
<p>隔天早晨,軍師一身紅黑衣袍的身影又出現在眾人面前,依然是那個神采俊逸的赤羽大人。少年人們湊上前問安,又為昨日的酒道謝,說到一半就被制止。「行了,你們喝得開心就好,不用跟我形容那是什麼味道。」</p><p>眾人互看一眼,一個膽大的少年開口:「赤羽大人,那本來是您留著要跟摯友共飲的酒吧?就這樣整罈給了我們,您一口都沒喝到……」</p><p>「哦?」軍師挑起眉毛,「有人跟你們說了?」</p><p>「我、我們自己猜的。」</p><p>軍師笑起來,安撫了他們的緊張。「是。那罈酒是為他準備的,他喝不到,我也不必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了。」</p><p>「……您一定很遺憾吧。」</p><p>「有什麼遺憾。好友之間能一起做的事可多了:可以品茗、可以賞月、可以乘舟。我與他相交一場,能有過的都有了,一罈酒,不算什麼。」</p><p>赤羽大人的境界果然不一樣。自己到了他的年紀,能否成為這般超然的老者呢?眾人心裡讚嘆著,鞠了一躬各自練武去了。一個耳力靈敏的孩子走在最後方,忽聞唰的一聲輕響,她回過頭,見赤羽大人微微仰首,展開的摺扇覆在臉前,削斷射到面上的一束日光。</p><p>幾不可聞的嗓音被微風捎到她耳邊。</p><p>「……都是自欺欺人罷了。」</p><br />
<p>(三)</p><br />
<p>那樣突兀而難以抵禦的痛楚,反而是少見的。絕大多數時候,赤羽心裡是一種空空落落的平靜。就某方面而言,這才是最大的痛苦來源。</p><p>趕在櫻花落盡之前,伊織來他的宅邸與他喝賞花酒。</p><p>「我看起來難道很消沉嗎?」他問。雖說是他自己反常閉門了三天,但且不說連日來委婉問候、探望他的那些下屬,連伊織都攜酒來訪,委實讓他訝異。</p><p>「不,你看起來很好。」伊織抿了一口酒,「而你覺得自己應該更不好一點。」</p><p>他輕笑一聲,望向庭院的景色。「實在講不過你。」</p><p>赤羽自認是個熱烈的人,接到信的那一刻,他原以為等在前頭的是漫長而刺骨的痛苦,但他顯然低估了自己的堅強。打從許久以前,無論是淚還是總司那時都是如此:瞬間迸發的巨大悲傷,永遠銘刻在心的情誼,以及迅速回歸的平靜。那時他覺得這樣很好,他的朋友會為他感到欣慰,但在此時此刻,如此短暫的哀傷對他而言太過不足了。他知道哀痛會長久蟄伏在陰影中,在他鬆懈時跳出來狠咬一口,然而才不過幾天,櫻花的美已經能打動他的心,他已經能享受燦爛春景。他的身心堅韌得近乎薄情。</p><p>他想起許多年以前的伊織,面對悲痛與痊癒都十分坦然,自己卻是遠遠不如了。「我真是無用。」他嘆道。</p><p>伊織哈哈一笑。「是,你很無用。人之所以顯得無用,是因為動了情;而懂得動情的無用男人,才是最可愛的男人。」她舉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靠過去摟他。「信,你真可愛。」</p><p>赤羽給她摟著,自己也好笑起來。「實在講不過你。」他抬手回應伊織的擁抱,感到那股空洞的平靜驀然踏實了些。</p><br />
<p>將伊織送到門外後,赤羽在庭院佇足。他的庭院裡不只有櫻花,也有一株老梅樹,枝頭仍有數點殘紅在風中搖曳。過去也曾有過與俏如來並肩坐在緣廊與談論和歌的春日。俏如來捧著茶碗輕啜一口,露出奇怪的表情,逗得赤羽笑出聲。粉嫩的茶色會騙人,微鹹的梅茶並沒有外觀看起來的甜蜜滋味。俏如來明明是不在意的,偏要裝出一副委屈模樣抱怨他的笑話,赤羽看著又想笑了。他把盛著甜饅頭的盤子朝俏如來推過去,側頭望向眼前的梅樹,講起一則掌故:古籍記載,有一天皇十分愛梅,一日宮裡一株長年鍾愛的梅樹卻枯死了。眼見庭院黯淡失色,天皇心生寂寥,命家臣尋找一株新梅樹代替。家臣尋遍京城,偶然在西京找到一株幽豔雅緻、與枯死的梅樹不分伯仲的紅梅,便向家主說明緣故,索討那株梅樹。家主答應了,但也將一張紙箋綁縛於梅枝,請家臣一同帶給天皇。天皇取下紙箋一看,只見上面以娟秀筆跡寫著一首和歌,大意是,敕命不敢違,謹此將紅梅獻予陛下,但若鶯兒探問往年棲息的梅枝去了何方,我又該如何回答呢?見紙箋素雅,墨跡優美,天皇心感詫異,派人打聽之下,方知家主是昔日歌仙之女,這株紅梅是其父留下的遺物。典籍記載終於天皇懊悔的感嘆,但也有傳說天皇又將紅梅送了回去。*</p><p>若鶯兒探問往年棲息的梅枝去了何方,我又該如何回答呢。俏如來的最後一封信上問道,信送到時,東瀛已經是早春了吧。是,跟你初次來到東瀛時一樣,又到早春了,你要來看看嗎?若你前來入夢時不見昔日的赤羽信之介,恐怕也會像那隻鶯兒一樣遍尋不著往日的梅枝吧。那麼在爛漫春日之中,繼續做你熟悉的那個風流瀟灑的赤羽信之介,又有什麼不好呢?</p><p>其實入夢一說也是自作多情,但赤羽信了伊織說的那句可愛,便也不去在意。反正,俏如來也這麼說過的。</p><br />
<p>那一夜的燭光昏暗裡,終於踏上東瀛的俏如來微微垂首。「赤羽先生為我備了酒,俏如來卻不能遵守信約。」</p><p>赤羽聽他訴說在信上被輕輕帶過的經歷,動盪九界的危機,在酒醉中失去的朋友,只覺心疼不已。室內忽然響起一陣嗡鳴,俏如來摸了摸墨狂,笑著輕聲說不是怪你,我知道是你不懂騙人。</p><p>「你來了,那便足夠。這酒不喝也無妨。」</p><p>「俏如來仍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先生共飲。」</p><p>「你若能跨越心裡那一關是最好,但也不要急。」</p><p>蔓延在燭光之外的黑暗吞噬掉他大半面孔。「……有時候我會想,我試著找出一條不同於師尊與父親的道路,也自認已盡力做到最好,但我能走在這條路上,是不是因為有人替我做了我不願做的事?有人代我狠辣,有人代我陰毒,有人代我犧牲。我用了我的坦誠去引導他們,儘管這非我所願。這與主動的利用結果相差不遠,甚至我還不用感受到太深的良心苛責,這難道不是一種卑鄙嗎?」</p><p>俏如來低垂著眉眼,睫毛在臉上打下更深的陰影。初見至今他變了許多,但始終因自身的柔軟而受著苦,始終試著在痛苦中保持這份柔軟。這對赤羽來說,便是一切的理由與答案。</p><p>「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你的每一次疑惑,便已造就所有的不同。」</p><p>他抬起頭笑道,赤羽先生總是這樣寬慰我,讓我在先生面前也總是忍不住說多了。一陣沉默。「赤羽先生。」他輕聲說,語氣堅定,金眸裡燃著火光。</p><p>「嗯。」</p><p>「俏如來已非九脈峰那夜的俏如來,但依然是俏如來;樹鶯或許也已不是那夜的樹鶯,但俏如來仍想一問,有沒有可能再見到先生鍾愛的那隻——」</p><p>尚未說完的問題,悉數消失在赤羽懷中。</p><p>直到天光微亮,兩人仍臥在被窩中說著從未說出口的話。聽俏如來說起九脈峰那一夜他不願翻譯的和歌,因此而生的心動,赤羽不禁失笑。「我這樣就算可愛了?」你才可愛呢——他本想接著調戲幾句,俏如來臉上卻浮現一股笑意。</p><p>「還有別的。先生還記得飛淵姑娘嗎?那位一來尚同會就因誤會動起手的姑娘。」</p><p>「記得。」</p><p>「雖說飛淵姑娘天資聰穎,俏如來也武功不濟,但好歹與宮本師尊學過幾年,幾道劍氣總是應付得來。可是那日我還來不及做什麼,就看到先生已經擋在我面前。後來每次回想起,我都會想……」金色的眼珠子轉了轉,帶點促狹的味道,「我都會想,信先生真是可愛。」</p><p>俏如來藉著晨光打量他的神情。赤羽自然不怕他看,但見他實在忍笑得太過誇張,到底還是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俏如來試著撥開他的手,終於笑出聲來。</p><p>打鬧很快變得溫柔繾綣。俏如來閉著眼睛深呼吸,赤羽輕吻著他的眼皮,耐心等待。忽然間,外頭傳來一陣啁啾鳥鳴。身下的人睜開眼睛,積蓄的淚水隨著轉頭的動作滑落,被赤羽輕輕揩去。「那是樹鶯嗎?」他望向透著光的紙門,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p><p>「是。春天到了。」</p><p>火紅與銀白的髮絲交織在一起。在早春的寒意之中,在穿透紙門而來的晨光裡,在皮肉相連的痛苦與歡愉焚身之際,兩人一同聆聽春天的到來。</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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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10/31</p><p>*「勅なれば いともかしこし 鶯の 宿はと問はば いかが答えむ」,出自『大鏡』之「鶯宿梅」。</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57274058938482062042018-05-19T12:04:00.004-07:002021-05-29T23:07:51.343-07:00 [おそ松さん] 贅沢三昧(十四一)</br><br />
<p><a name='more'></a></p><p>剛出生的孩子小小的,皺皺的,醜得像個外星人,讓人心生源於愛與敬畏的惶然。五個處男圍著孩子指指點點,護理人員抱起孩子問要不要抱的時候卻都傻著不敢動,像是生怕孩子一碰就會被碰壞了。最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長男伸手接過,一松捏著把冷汗注視他,幾乎要吼一聲,「小松哥你動作輕點!」萬幸在護理人員的指導之下,小松終於有些彆扭而小心地成功將孩子安放在懷中。見長男開了第一槍,其他兄弟也跟著伸出手表示要抱抱看,小松抱著還在睡夢中的孩子搖了兩下,抬頭說:「喏。」</p><p>一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指名,但他原本就是這個打算。他用手肘擋開其他兄弟的手,從小松手中捧起嬰兒,感覺到有重量的溫熱從指尖逐漸下沉到掌心。他不是沒抱過比人類嬰兒更嬌小的生物,剛出生的小貓相較之下更加脆弱,可是他仍然要盡力克制自己的顫抖,好讓嬰兒能夠在他懷中安睡。嬰兒就跟剛才躺在小松懷裡時睡得同樣香甜,然而受到這個小小的生物信任的錯覺仍讓一松必須低頭用力抿住唇,抵禦從鼻腔深處升起的刺痛。</p><p>一松知道,自己一生都不會再有這種感受。哪怕是其他四個兄弟往後生了十個八個孩子——做夢比較快——甚至是他自己有了孩子——下輩子吧——都不會像此刻一樣,像此刻抱著這個跟全世界的嬰兒一樣醜,同時也是全世界,不,全宇宙最可愛的孩子時一樣,想用臉頰貼著她發皺泛紅的肌膚,又怕眼淚燙著她。</p><p>懷中的溫度如此真實,直到夢醒一松都還記得那個三千兩百克的重量。</p><p>那是十四松女兒的重量。</p><br />
<p>計程車上,女孩靠在一松身邊小聲嘟噥:「我沒有發燒。我要跟大家一起玩。」一松伸手貼住她的額頭。有點熱,不過她本來就是個體溫偏高的孩子,超過37.5度也未必是發燒,可是一松也不知道怎麼分辨。無論如何,托兒所方面不會冒這個險。一松摸摸她柔軟的頭髮,低頭看見她頭頂小小的旋。「我陪你玩。」</p><p>松代正好就在玄關,拿著話筒看向她的孫女被唯一一個還賴在家裡的兒子抱進門。她對電話另一頭說了聲等等,湊向前細看女孩紅撲撲的臉蛋,隨即用養大六個孩子的經驗對著話筒說出判斷:「沒事,貼個退燒貼片睡一覺就行。嗯,嗯。沒事的,你別想太多,你們兩個下班來接的時候她就好了。好。」她拉起女孩的手準備上樓,轉頭將話筒交給一松。「她要跟你說。」</p><p>「哥,謝謝你。接到托兒所打來的電話,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還好有你在。」那個女孩的聲音從貼著耳朵的話筒傳入耳中,電波造就的失真仍無法扭曲她嗓音的柔和。她已經為人母了,但在一松眼裡一直有種青澀,跟十四松站在一起時就像純愛青春電影中的男孩女孩。</p><p>「也沒什麼……不過是我這種打零工的時間好調整而已。」一松低聲說。被她叫哥哥,總讓一松有種絕非不快的不自在,但她並未被他聽似冷淡的語氣嚇著,仍是笑得真誠,說晚上下班去接孩子時再聊。這麼說來他曾經很嚮往有個妹妹叫他哥哥的感覺,對著A片妄想了千百遍,以前他沒想過會以這個方式實現,這大概就是他這股害臊感的來源。不過也許他更嚮往的,是片中由不同男女演員用不同方式演出過無數次的那些永遠永遠不會發生在現實的類似情境:隱藏在房門後的秘密,濕黏的水聲,用似痛苦又似愉悅的聲音輕喊出的「哥哥」……</p><p>一松拉開房門,見女孩不安分地正要爬出被窩。</p><p>「你說要陪我玩的。」她搶在一松前頭率先發出指控,但一松本來就沒有打算罵她。「等你起床,我帶你去看貓。」</p><p>「真的?」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躺回被窩的同時伸手拍了拍地板。「一松,陪我一起睡。」</p><p>跟往常一樣,一松無法拒絕。他隨意拿個枕頭跟涼被就躺下了,女孩精神得確實不像個病人,不停向他發問:今天還是去上次那裡看貓嗎?不一定。這次我可以摸牠們嗎?看牠們願不願意。那我可以餵牠們吃東西嗎?可以,我會帶罐頭去。她是個跟記憶中四歲的十四松截然不同的小孩,但她確實是十四松的小孩:她的髮旋,她的肢體動作,她對一松的全盤信任。</p><p>她忽然靜下來,注視他良久後嘆了口氣。「其他人也有小孩之後,你就不會只對我一個人這麼好了。」這句話來得太突然,一松慢了一拍才忍不住發出悶哼似的笑聲。「等其他人有小孩?先找到願意跟他們生的對象再說吧。」他不會告訴她這是她自尋煩惱。當然,他也會喜歡其他兄弟未來有那麼一點可能會有的小孩,只是他對待別人不會像對待她一樣。她是十四松的小孩。</p><p>「那為什麼我爸爸能找到我媽媽?」</p><p>「因為……你爸爸特別好。他是我們當中最好的。」</p><p>她眨眨眼。「可是爸爸總是說,一松才是最好的,而且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p><p>直到女孩睡著,一松仍然躺在她身旁,看著她的額頭、眉間、鼻樑、鼻尖、嘴唇、下巴形成柔和的起伏。一松最喜歡的弟弟,跟一松很喜歡的女孩結了婚,生下一個一松很喜歡的女兒,並且堅持一松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p><p>除此之外,他不需要更多了。</p><br />
<p>睜開眼,十四松就在眼前。一松側頭望過去,只看得到他盤腿而坐的背影,從泳褲下方伸展出的結實大腿,調成無聲的電視畫面上播的棒球賽。大開的窗戶與開到最強的電風扇已經吹走殘餘的氣味,一松想自己大概睡了不短的時間。他張口想呼喚十四松,乾渴的喉嚨卻阻止他發出聲音,只能閉上嘴吞下一口唾沫作為潤澤。然而十四松轉過了頭。對上他的視線,十四松用眼神對他露出笑容,爬到他身旁俯視著他。「一松哥早安。」</p><p>一松輕輕撫摸十四松的食指,十四松便拉下連身工作服的拉鍊,順從地低下頭吻他,唾液舔濕了他滿是乾燥死皮的嘴唇。十四松的唇瓣遠離時,一松聽到自己用還有些喑啞的聲音說:「你女兒發燒了。」</p><p>午後的陽光照在十四松臉上,將他眼中的笑意曬得乾涸,隨著光線片片剝落,留下清澈得像是沒有感情的兩顆玻璃珠似的雙眼,眨著眼睛注視著他。他既沒有生氣,也並非不解,就只是沒有感情,輕輕說了一聲,哦。一松知道他在思考。</p><p>不久,十四松猛然將他一把拉起,完全無視他扶著腰發出的慘叫。「既然醒來了,我們去散步!」</p><p>「可以不要嗎?」</p><p>「超市現在貓罐頭有特價!路上順便買吧!」</p><p>「可以等太陽小一點再出去嗎?」</p><p>「啊,差點忘記帶鏟子!」</p><p>「可以先等我喝口水嗎……」</p><p>一松喝了杯水,關掉還開著的電視,被十四松拉著走在讓人想變成一塊融化奶油的大太陽下,感覺到全身肌肉都在嘆氣。聽說人過了二十五歲體能就會下滑,好像是真的。至少從家裡搬出來之前,他的身體還不至於差到動不動就全身痠痛。當然這個說法並不適用於十四松,到了這個年紀穿著短短的泳褲在路上到處走還不會被側目的也就只有他了。他看著走在前頭的弟弟,一蹦一跳的,不時大聲和路上行人打招呼。看那些人嚇了一跳的表情,應該全是素不相識的路人,但大概是被他的情緒感染,大部分人都笑著回應。十四松就是這樣的人。</p><p>兩人在冷氣涼爽的超市混了半小時,帶著特價的貓罐頭一起走訪一松所知的每一個貓咪聚集處,一路東繞西繞,來到公園時已經距離他們離開家門有一段時間了。一松望著夕陽想,好想吃溏心蛋。十四松在公園裡繞來繞去,最後在溜滑梯下方停下腳步。一松沉默地看著他蹲下,落鏟的位置準確得就好像清楚一松的自我意識就埋在一旁。一松彎身幫他捲起袖子,十四松在他造成的陰影中仰頭笑著道謝,無視假日的公園裡眾多親子的指指點點,埋頭又繼續挖。他的動作很快,挖得很深,遠遠超過一松埋藏自我意識的深度,深到讓人覺得他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路挖到巴西的時候,他終於放下鏟子。</p><p>「就埋在這裡吧?」十四松轉過頭徵詢他的意見。</p><p>「埋什麼?」一松明知故問。</p><p>十四松注視著他的眼睛。「那個夢。」</p><p>一松什麼也沒說。</p><br />
<p>一松跟十四松的關係始於一個聖誕夜的隔天,十四松與那個女孩相遇的隔年。前晚十四松照樣徹夜等待聖誕老人到來,吃過苦頭的聖誕老人沒敢再靠近,倒是害得一松一直等到快凌晨五點,才得以跨過睡著的十四松將禮物放進聖誕襪,醒來的時候已經連午餐都沒得吃,整個家裡只剩十四松一人。他端著泡麵到客廳,十四松湊到他身旁,被他餵了一口。</p><p>「抓到聖誕老人了?」一松一瞥十四松依舊拿在手裡把玩的聖誕禮物,問得彷彿漫不經心。十四松安靜了一下,然後說,嗯。他抓住一松拿著筷子送到他嘴邊的手。「抓到了。」</p><p>如果不是被十四松抓著手,一松大概會摔掉筷子。十四松看著他的臉,張嘴大笑起來:「啊哈,一松哥,你臉好紅!」他笑得太開心,將一松原先心裡那股被發現的慌張笑成了一陣忿忿。他大概從未想過一松一直以來,尤其是去年十四松揮別那個女孩的幾個月後,都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為他挑選禮物,為他悄悄將禮物放進聖誕襪,有時候怕他發現,有時候覺得他一輩子都沒發現也行,有時候卻又無比希望他發現。一松扣住他的臉,幾乎是用撞的,閉上眼睛狠狠親了上去。</p><p>收穫到的一聲悶沉的哀號澆醒了他因緊張造就的衝動,他急急忙忙往後退,不過已經來不及了。一松不敢睜開眼睛。他該說什麼?說這只是個懲罰、是個玩笑,就像他對小松哥做的那樣?但一松不用摸也知道自己臉上在冒火,這種藉口他自己都聽不下去。為什麼自己老是一緊張就失控,造成更無法挽回的結果?為什麼自己不能在三秒後爆炸?為什麼世界還沒毀滅?他閉著眼睛發送念力等待隕石擊中日本東京都赤塚區,此時一隻手握住他,與他十指交纏。一松微微睜開眼,隔著淚水形成的薄膜看到十四松發紅的臉。他茫然看著那張臉在視野中逐漸放大,耳裡聽到十四松小小聲說:「一松哥……」</p><p>幾天後新的一年到來,家裡收到一張賀年明信片,收件人是十四松。十四松看到內容,臉上一下子亮起來。「是她寄來的!她好像過得很好,太好了。」</p><p>那時候一松沒有多想,直到大約一年多後,他在淺眠中第一次做了那個夢,夢到十四松的女兒,那個三千兩百克的溫度。睜眼看到身邊與他一同躺在賓館柔軟大床上的十四松的睡臉,一松便明白,並在往後許許多多的夢境中無數次體會到,在那個12月25日,他偷走了一個女孩可能的人生。</p><br />
<p>夕陽在他們的沉默中緩慢沉沒。親子檔紛紛踏上歸途,四周安靜下來。等不到他的回答,十四松長出一口氣。「這裡也不行嗎?」</p><p>一松回憶起這四年來十四松拉著他去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深山、河岸與海邊,總覺得在這次失敗過後,十四松下一個選擇的地點很有可能真的會是地球另一端的巴西,或是乾脆突破大氣層到外太空去。如果要埋起那個夢,那麼埋在這個充滿記憶的公園,埋在一松的自我意識旁邊,或許是個再好不過的選擇。不過……「不是地點的問題。」</p><p>橘紅光芒流過十四松臉上,玻璃珠似的眼睛映出同樣的光彩。「一松哥就這麼喜歡地獄嗎?因為是M?」</p><p>地獄?一松輕笑一聲。他伸手撫過依然蹲在地上的十四松頭頂的髮旋,指尖探入與夢中的女孩同樣柔軟的黑色髮絲之間,四指順著腦勺滑落,拇指劃過耳殼,擦過下頦的曲線。他的十四松。</p><p>十四松一直堅持,無論那個遲早會發生的吻是不是發生在那一天,他和那個女孩都已經再無可能,但他恐怕永遠無法理解一松陰暗的小小樂趣。在好幾年前,兄弟們一起跟蹤十四松約會的那一天,一松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的同時,心裡也在想,既然她是十四松喜歡的女孩,那我也會喜歡她。我必須喜歡她。事實證明這並不費力,對於十四松的女兒更是如此,他在夢裡看著他們的女兒出生,看著她長大,看著他們家庭和樂,他知道在那個可能的世界裡,自己很幸福。</p><p>一松喜歡成為十四松妻子的那個女孩,喜歡他們之間生下的女兒,喜歡看著她成長,往後繼續看著她過上他這種人渣無從想像的美好人生。但他比什麼都更喜歡的是,從美好而正確的夢境醒來後,看到十四松就在自己眼前,實實在在地讓他確信在現實裡這個人屬於自己,十四松就是一松的十四松。這是多麼多麼奢侈的人生!</p><p>公園裡的人何時會散去?一松何時能夠彎腰親吻他呢?</p><p>「這裡從來都不是地獄啊,十四松。」</p><br />
<p>一松總是喜歡這麼想:在那個12月25日,他偷走了一個女孩可能的人生,得到一直以來深深愛著的弟弟。這是在他從小到大做過的所有壞事當中,最有價值、最了不起的成就了。</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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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7/29</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39305163705125970092018-05-19T11:49:00.000-07:002019-09-02T05:48:46.391-07:00[おそ松さん] Sandbox(一十四♀)</br><br />
<p><a name='more'></a></p><p>濕。黏。</p><p>汗水順著臉龐滑下,連髮尾也如同被潑了盆水一般淌著汗,手背沿著下巴擦過去也只收穫滿手的黏膩。裝著食盆的塑膠袋貼在腿邊發出擾人聲響,一松拖著幾乎要陷進柏油之中的腳步,拉開家門時因撲面而至的涼意感到救贖,儘管那只是片刻的錯覺。他低低說了聲「我回來了」,聽著客廳裡的兄弟同樣無力的回應,鞋子隨意脫在十四松的拖鞋旁。</p><p>他該直接去沖涼的。但在去浴室之前,他先在二樓房間找到不見人影的十四松,在房門外看見她躺在地上睡午覺,從裙襬露出一雙長腿。她今天穿的是裙子。窗口吹進來的熱風刮在一松臉上,汗水沿著鎖骨流下。他想去,也應該去沖澡。可是她今天穿著裙子,獨自在二樓午睡。</p><p>一松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將肥皂泡沫捧在掌心虔誠搓揉,連指甲縫隙也不放過。再次來到房門外,十四松依然張著嘴睡得很香。深吸了一口氣,一松踏進房間,一步一步走過去,慢慢地,面朝著十四松躺下。先是指尖,接著是掌心,一松全身上下唯一乾淨的手輕輕包住十四松的膝頭,沿著大腿往上滑,滑過稀薄的細毛,探入裙襬覆蓋的陰影中。沒過多久,他感覺到一隻手悄悄拉開他的褲頭。</p><p>窗外蟬鳴大噪。</p><br />
<p>儘管小時候常有打罵,松代松造對他們六胞胎的教育仍隨性至極,不特別偏袒誰,也從沒要求過他們必須成為什麼樣的人,造就的是現在的六個米蟲。唯一一次例外,是松代曾經揪著剛上小四的四個兒子——一松在安撫抽噎的十四松,幸免於難——的耳朵,用他們從未聽過的嚴厲聲音說:「從今以後絕對不准說,『因為十四松是女孩子所以要這樣、不可以那樣』,懂嗎!」</p><p>她也許只是想在男女生理特徵開始浮現之初定下規矩,將想必會在日後造就無數煩人兄弟妹爭吵的因素直接連根拔除,但是這條規則確實決定了五個男孩面對差異越來越大的十四松時採取的態度。除了在公共澡堂進的是兩道不同的門,其他時候六人該一起玩就一起玩,該打架就打架,十四松不曾因為「是個女孩」就受到名為優待的排除,而父母對十四松的教育方針大抵也一樣。於是十四松成了一個無比自由到彷彿不知界線何在的女孩,想打棒球就獨自練揮棒,想撿橡實就跑進山裡,不會因為想爬樹就不穿裙子,也不會因為要像個女孩就不穿四角泳褲到處跑。</p><p>也許太自由了。一松比什麼都感謝父母把她養成這副模樣,但有時也會這樣想。若非如此,她或許就不會如此輕易與他這個對妹妹懷抱慾念的垃圾哥哥一同越界,不會用她向來隨心所欲的服裝當成暗號,與哥哥持續著這個有如孩童出於好奇的彼此探索卻並不純真的遊戲。</p><br />
<p>十四松的臉湊過來,蹭著一松本已洗淨又流了汗的臉頰,像是在示意親暱與索求。一松想舔她的汗水。不過現在他必須狠心拒絕她。</p><p>「現在每個人都在一樓,」他靠在她耳邊說,聲音輕得只足以吹動她的髮絲,「而且套子沒了。」</p><p>她稍微拉開距離,讓他看見氣鼓鼓的腮幫子,但很快又貼回他身邊。相貼的皮膚幾乎融成一塊。成真的話似乎也不壞。</p><p>一松已經想睡了,但還是抽了張衛生紙,握住她的手擦拭。她因夏天而剪短的髮絲搔在他臉上。「有時候會有點希望你是男的,」他說,「至少不用一下擔心套子沒了,一下擔心套子會不會破。」</p><p>十四松睜著貓一般的眼睛看他,又充滿自信地咧起嘴。「我就算是男人,只要我想懷孕還是會懷孕的。」</p><p>「真的假的……嗯,總覺得如果是你的話,好像真的是這樣。」</p><p>「一松哥想要的話,我連貓都生得出來!你想要貓嗎!」</p><p>「不,那個就算了。」</p><p>伸展著一松幫她擦乾淨的手指,十四松道了聲謝,輕拍起一松的頭。一松不甘示弱地輕拍她的背,但在她有節奏的輕拍與射出後的虛脫感伴隨下,眼皮已抵抗不了溫暖的睡意。聽椴松說,女性最討厭的男性行為之一就是在歡愛後沉沉睡去,全然不顧女方有談話的需求。儘管十四松不在意,但這也是一松少數希望十四松與他具有同樣性別的時刻。他不想拋下清醒的十四松,獨自沉進溫水般舒適的夢裡。他試著打點起精神,傾聽十四松宛如從水面上傳來的嗓音。</p><p>「一松哥。」她說。</p><p>「嗯?」</p><p>「你真的想要我變成男的嗎?」</p><p>「你說……呢?」</p><p>「不知道。另一邊的我就是不清楚另一邊的一松哥怎麼想,才會生下這個世界。我們都已經不想再自以為是為你好,卻搞砸所有事了。」</p><p>另一邊的我?另一邊的一松?就算是完全醒著的一松應該也聽不懂,更別提快睡著的一松了。他自己聽不見,不過他想自己的聲音大概已經如同在水中說話一樣模糊:「……我不認識另一邊的你……也不認識另一邊的我。不過……那邊的我說來說去,最想要的……應該都是眼前的你吧……」</p><p>因為說來說去,我想要的,也依然是眼前這個太過自由的你。</p><p>輕拍的節奏暫停片刻,又再度落在一松頭上。「既然一松哥這麼說,那就當作是這樣。」一松的眼皮已經完全閉上,但他可以想像十四松笑起來的表情。他在黑暗中拉了拉十四松的裙襬,期望能被讀懂。</p><p>輕拍停了。聽到十四松壓低聲音說,我也再睡一下好了,一松才滿意地勾起嘴角,放任自己逐漸在想像中宛如羊水的暖意中沉沒。</p><p>羊水……</p><p>如果你真的懷孕,那也沒關係……所以……</p><p>一松不知道這句話是否真的突破了他越來越沉的嘴唇,也不知道十四松的回應是不是出於他的想像。等他醒來再問問看十四松吧,如果他還記得的話。</p><p>「嗯!不要擔心,這邊的我是真的,哥哥是真的,大家也是真的。這次『我』不會把自己生下來的世界殺掉的。所以,晚上我們去小太那邊吃關東煮吧!」</p><p>但是在溫暖潮濕的睡意之中,一松覺得自己確實聽見十四松帶著歡快的嗓音,小小聲說出了這句話。</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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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6/6</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7566246957858559582018-05-17T09:58:00.001-07:002018-05-17T09:58:16.997-07:00[おそ松さん] Plastic Love(一十四)</br><br />
<p><a name='more'></a></p><p>那是一隻很美麗的貓。灰藍色的短毛,碧綠的眼眸,優雅纖細的身段,輕巧的步伐,路過時偶爾輕輕掃過腿邊的尾巴也在人心上掃了一下。她美得連平時大多只是拿一松的朋友當社交話題的椴松也忍不住放下手機,注視這位最近時常上門的嬌美貴客躍入窗口。</p><p>「姊姊,你來啦!一松哥等等就回來了,你等他一下。」</p><p>她對椴松看也不看一眼,徑直朝房間裡的另一人走去,十四松也伸手迎接她的到來。除了一松以外,十四松應該是她最熟悉的人。這麼說來,椴松總是聽到十四松叫她姊姊,倒是沒聽過一松這樣叫她,總是你啊你的叫著。</p><p>「她的名字叫做姊姊嗎?」因為她在野貓之中很有大姊風範?或者單純因為她是一窩貓中的老大?椴松猜測著可能的理由,一邊隨口發問,卻見十四松突然噤了聲,長長的袖子摀住嘴,眼睛變得貓咪似的,一副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p><p>這又是怎麼了?我問了什麼,不就是一隻貓的名字嗎?椴松摸不著頭緒,十四松支支吾吾半天,典型的覺得該隱瞞卻又說不了謊的反應,最後拖著屁股挪到椴松身旁。</p><p>「椴松……不要告訴別人哦?」他伸手掩著嘴小小聲說,睜大眼睛望著弟弟。最親近的哥哥這種「我只把秘密告訴你一個人」的態度讓椴松非常享受,也大概知道這是不擅說謊的十四松希望他日後幫忙掩飾,於是他露出純淨的眼神點點頭,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p><p>十四松好像還是覺得不安,視線掃過僅有兩人一貓的空間,確認別無他人之後貼得椴松離更近,溫暖的呼吸隨著低語吹進他的耳朵:「因為一松哥跟她結婚了!算起來是大嫂……所以是姊姊!」</p><p>「什麼——————————————!!!!!你是說一松哥他終於真的搞了獸、獸獸獸、獸姦……」</p><p>「不是不是!」十四松大力搖手,「他們談的是塑膠製的戀愛(plastic love)。」</p><p>「你是說柏拉圖式的戀愛(platonic love)是吧?」椴松糾正道,目光不自覺朝她嬌小的臀部瞥了一眼。剛剛在他腦中浮現的畫面太過血淋淋,不管事實多麼怪誕離奇,至少他的想像沒有成真就謝天謝地了。</p><p>「對!就是那個塑膠製的戀愛。」十四松正色說。</p><p>椴松已經懶得糾正了,他滿腦子都是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姊姊」。沒錯,她確實是個美人。沒錯,一松確實很重視與貓咪的友情。沒錯,一松確實有一些不同於一般人的地方。可是這也未免太……難道他之前都猜錯了……最後聽到自己口中吐出的問題,椴松知道自己還在混亂之中:「他……他們什麼時候結的婚……?」完了,他想,我也接受這個設定了。</p><p>「大概一個半月前。我是證婚人兼家屬兼賓客兼樂團!」大概是想起那場婚禮,十四松臉上洋溢著笑容。至於椴松的感想,只有「哦……」的一聲。</p><p>這麼算起來她也是我大嫂?我也該叫她姊姊囉?話說一松是怎麼徵求她的同意的,這真的不是他一個人自爽的家家酒嗎?不過這兩個哥哥都有一點異於常人的能力,搞不好真的有辦法得知她的意願……胡思亂想了半天,最後椴松說出的只有無力的一句:「這樣真的行嗎……」</p><p>「一松哥很幸福,所以這樣就行了!」十四松說得很果斷。</p><p>腳步聲逐漸接近,紙拉門應聲被拉開。上廁所回來的一松視線落到貼在一起的兩個弟弟身上,又看向美麗的她。她踩著優雅矜持的步伐,款款走到他的面前。也許是心理作用,一松抱起她的動作看起來似乎真有種不同的溫柔。</p><p>「哥哥,對不起,被椴松知道了……」十四松抬起頭向一松道歉,而一松低聲安撫說沒什麼。「椴松知道沒關係。」</p><p>「真多謝你啊,我不是很想知道好嗎?」椴松沒好氣地說,看著窩在一松懷裡的貓,忍不住又挑起眉頭問:「真的假的?」</p><p>一松捧起懷中的貓。「我老婆,正吧?」</p><p>他臉上有種炫耀似的囂張,卻又好像帶著點難以言喻的羞澀,害椴松打了個寒顫,噁心得起了雞皮疙瘩。「嗚哇……一松哥,你比我原本以為的更沒救。」</p><p>椴松的嘀咕換來的是一松不以為意的幾聲輕笑。他八成是拿準椴松在震驚過後的感想是算了,反正跟我無關,也算不上什麼可利用的把柄,別管就是了。也或許是知道椴松並沒有把這件事當真,所以也不會否定他。誰會把這種鬧劇般的婚姻當真呢?</p><p>全世界會把這件事當真的,大概也就十四松一個人了。後來看著來家裡跟一松與十四松玩在一起的「姊姊」,椴松總會這麼想。所以一松與貓的祕密婚禮只需要十四松的見證,也只需要十四松的祝福。但是一松本人又是如何呢?</p><br />
<p>夏天過了,秋天過了,冬天也過了。一人一貓的婚姻已維持快要一年。她躍入房間的身姿依然美麗優雅,在交配繁衍的季節仍安然自得地蜷在一松腿上,讓一松溫柔撫摸她的毛皮,彷彿椴松以為是單方面玩起的扮家家酒之中,彼此當真有幾分感情。有時候事不關己地看著一松與貓——偶爾加上十四松——一同出門約會的身影,從中依稀感受到一絲甜蜜的時候,椴松也搞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此時其他哥哥也已經全都認得了那隻貓,跟著十四松一起叫她「姊姊」,椴松自然不會多事提醒她其實是他們的「妹妹」。</p><p>一天他跟一松都起得晚了,兩個人站在洗手間裡一起刷牙。從客廳傳來主播喜氣洋洋地宣布上野公園的櫻花已滿開的模糊聲音。吐掉嘴裡的泡沫,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隨著泡沫一起溜出椴松口中:「一松哥,你對……她,是認真的?」</p><p>他一直覺得無法理解。如果是十四松,哪怕跟路邊的螳螂談戀愛他都信,但如果是一松呢?就算有些常人看來太過猥褻的癖好,一松說到底仍是個普通的四男。</p><p>一松仍帶著睡意的眼眸掃了他一眼,咬著牙刷說得含糊:「有意見嗎?」</p><p>「沒——有——」只是他曾經有過更糟糕的猜想——在世人眼中,那跟和貓結婚哪個更糟糕就不一定了——但也做好了一旦成真,他絕對不會流露任何一絲輕蔑的心理準備。自己心裡怎麼想另當別論,至少椴松無論如何都不願像外面那些「普通人」那樣,用冠冕堂皇的話語否定六分之二的自己。</p><p>一松的回應來得很遲,遲得椴松以為他根本沒打算回應了。「……不行嗎?我這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椴松想,你是不是少說了個「再」字,「至少能愛一隻貓,那也沒礙著誰吧。」</p><p>「沒,一松哥開心就好。」椴松拿起水杯漱口,因此來不及對一松的下一句話做出回應。就算當時他嘴裡什麼都沒有,可能也無法回應吧。</p><p>「反正不可燃垃圾對人類的愛情也只是不可燃垃圾,無法分解又會汙染環境的垃圾中的垃圾。」一松低低說完,將牙刷扔進水杯就離開了洗手間。</p><p>可是,椴松含著口中的水望著一松的背影想,雖然不知道一松有幾分認真,但怎麼想都覺得對人類、動物、昆蟲甚至無機物都一視同仁的十四松大概比他更認真看待這場婚姻,因為十四松總是那麼真心呼喚她「姊姊」,因為十四松坐在一松的身邊,看著理所當然地占據了一松腿上位置的她,總是那麼那麼真切地,從眼中流露出他所有的羨慕與嫉妒。</p><p>這樣真的行嗎?後來他又忍不住這樣問過十四松一次。十四松似乎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其實椴松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答案——最後笑著說:「跟別人結婚就會搬出去了吧?所以這樣很好!」</p><p>對那兩個人來說的愛是什麼,幸福又是什麼呢?一場鬧劇般的婚姻,被放棄的愛情。也許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局面,就算沒有得到最想要的結局,現在的他們似乎也並非不幸福,至少不用面對那些必定會到來的痛苦。椴松從冰箱裡挖出一盒藏起來的蛋糕充當早餐,小心避開客廳裡的豺狼們走上二樓房間,在這裡的只有十四松與剛進房間的一松,而貓也來了,在一松身邊蹭著顯得很是依戀。一片粉色花瓣沾黏在她身上,大概是從對面路上那株櫻花樹帶來的。</p><p>嫌棄地揮開一松討蛋糕的手,椴松拿出盒裡兩個較小的蛋糕推到一松和十四松面前。兩人齊聲說的「謝謝Totti」他就當沒聽到了。他坐下吃起自己的早餐,眼角餘光瞥見十四松坐到一松身邊,餵他吃了一大塊蛋糕,也從一松那邊收穫了一大塊。任何東西給這兩個人一份還是兩份似乎都是一樣的結果。</p><p>像是不滿遭到忽視,美麗的貓躍到一松腿上蹭了蹭,一松放下蛋糕將她抱起來,拂去她身上花瓣的動作很輕柔。椴松偷瞄十四松一眼,果不其然看到熟悉的眼神。如果能夠理解那道目光中的含意,一松大概會欣喜得發狂吧。可惜一松終究是個太普通的人,普通得無法理解這件事。也許是椴松多少有些偏心十四松,也或許是原本做好心理準備的局面被用這種方式躲過而感到莫名沒勁,他不無看好戲心態也不無憐憫地想,誰教你連放棄的方式都那麼不乾脆呢。</p><p>貓鑽出一松的掌間,攀上他的肩頭輕吻他的嘴角,一松笑了笑,側過頭重新親了她一次。十四松依然帶著那個眼神,臉上大大的笑容卻也同樣真誠。下一刻,她邁開輕巧的步伐,順著兩人靠在一起的肩頭走到十四松肩上,冷不防吻了他一下。</p><p>「哇!」十四松輕呼一聲,而美麗的貓已經跳下他的肩膀,回到一松的懷中。</p><p>「姊姊真大膽,是不是留洋歸國的高材生?」「她本來就有俄羅斯血統。」「哇,竟然把到金絲貓,真有一手呢一松先生!」「這都是多虧你的幫忙啊,十四松先生。」</p><p>聽著兩人說起奇怪的關西腔,椴松注意到十四松掩著嘴,一松微微偏過頭,兩人的耳根都發紅了。</p><p>一場旁人比當事人還更認真祝福也認真嫉妒的跨種族婚姻,埋在土裡也萬年無法分解的愛情。對這兩人來說的愛是什麼,幸福又是什麼呢?看著洋溢著醋意與放棄與愛與幸福的兩人一貓,椴松輕輕低下頭。</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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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4/5</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tag:blogger.com,1999:blog-851697784457558304.post-87968293911144273872018-05-17T09:56:00.000-07:002018-05-17T09:56:26.277-07:00[おそ松さん] 無名的怪獸(一十四)</br><br />
<p><a name='more'></a></p><p>松野一松養著一頭怪獸。一頭在他們高中時誕生,時而令他恐懼卻又想捧在掌中呵護的怪獸。一頭只能活在這個六胞胎形成的封閉世界的怪獸。一頭沒有名字的怪獸。</p><br />
<p>離開家的前一天,一松和十四松久違地去了公共澡堂。隨著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家門,他們也漸漸沒有去澡堂的必要性,現在在家裡即便按照長幼順序輪流洗澡,浴缸裡留給一松和十四松的也不再是半熱不熱的洗澡水,溫暖得讓人寂寥。晚餐過後,看著明天就要離開的十四松整理行李的背影,一松叫了聲十四松。</p><p>「今天要不要去澡堂?」他對轉過頭來的十四松問。</p><p>十四松的眼睛亮了起來,用力點點頭,跳起來大聲說:「我去問小松哥要不要一起去!」</p><p>最後走在夜路上、在澡堂為彼此刷背、共享一瓶咖啡牛奶再踏上歸途的還是只有他們兩人。滿月,路燈,無人的道路,十四松,他的怪獸。這就是一松眼中的一切。兩雙拖鞋在柏油路上踩出些許聲響,以往總是吵鬧不已的十四松靜靜望著夜空中的圓月。家裡的人越少,十四松就越努力炒熱氣氛,表現得一如以往,尤其是在小松面前;與此同時,原本他跟一松待在屋頂上時才偶爾會出現的沉思模樣,現在也出現得越加頻繁。一松曾將十四松那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特質誤認為黑暗,也偶爾會以為那是他的傻或天真,但一松一直都知道十四松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p><p>「一松哥。」十四松微微側過頭,焦點不定的雙眼一眼仍盯著夜空,一眼轉向他。</p><p>「嗯?」</p><p>「離開家以後……我大概會變回普通的十四松。變回普通的膽小鬼十四松。」</p><p>沉默片刻,一松才開口:「這樣啊,十四松也要從赤塚六胞胎畢業啦——」</p><p>「是的!就算討厭我,也請不要討厭赤塚六胞胎!」</p><p>「這個哏太老了,而且也不是畢業的時候說的。」</p><p>「唉呀,搞錯了!」</p><p>高中時十四松的十四松出道。那宛如留長的頭髮,長長的指甲,一切改變都發生在不知不覺間,在一松注意到時十四松就已經成了那個模樣,讓他只能在事後用更長久的凝視尋找十四松動不動消失的身影,追索他來不及捕捉到的變化。他總是坐在教室窗邊,望著操場上的十四松做出各種超越常人的舉動,在十四松以超凡視力逮到他的身影,朝他大力揮手的高三那個春天,一松隱約查覺到怪獸早已誕生。</p><p>而現在十四松宣言了十四松必然的終結。為了所有人好,尤其是為了小松,卸下一切保護離開這個世界大概是正確的。但是有時候一松也會對這些「正確」感到恨之入骨。一面跟十四松說著莫名其妙的笑話,一松看著怪獸想,在這個封閉世界誕生的存在,終究無法在外頭的世界活下去吧。</p><p>「……真可惜。」他輕聲說,「我還滿喜歡你現在這樣。」</p><p>十四松兩隻眼睛都轉過來。「不怕嗎?」</p><p>他的言語慣常支離破碎,一松有時也窮於應付,但此刻他正確掌握到十四松的意思。他不怕嗎?當然怕。十四松的體內孕育著混沌,那個常人無法理解的宇宙時而挾帶著困惑與恐懼將距離最近的一松吞沒,但每當被捲入混沌之中,他也會連帶被十四松蓬勃的喜悅感染。所以——「我沒差,你開心就好。」</p><p>嗯!十四松笑著點點頭。「現在啊,我已經不會因為聽不懂別人說話或沒被聽懂就緊張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都是因為有一松哥在!」</p><p>「啥?我?」</p><p>「有時候別人看著我會露出好像很害怕的表情,」一松想,我有時候也很害怕啊,「我也會覺得咦?好像做錯了?可是不管在什麼時候,一松哥都認得出我,所以我慢慢覺得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做得到。而且,這樣真的很開心!」</p><p>因為有我在。一松又在心裡重覆一次。因為有我在。一個簡單的句子,聽起來為何有種特殊的甜美?擔心十四松動不動就消失的自己,時不時回來尋求他的定義的十四松,在凝視中不停成長為龐然巨物的怪獸。十四松在一松的定義下逐漸變成連其他兄弟、連一松都無法完全理解的模樣,也許世人會說十四松的改變是種逃避,但既然那是十四松最自在的狀態,他也不願阻撓。</p><p>可是到了明天,十四松又會變回一個普通人。從他主動說出「一松哥,我想試著找工作」的那一刻起,一松一直注視他的努力,也為他努力的成果感到欣喜,同時也感到落寞。</p><p>喜歡上外界的那個女孩時,十四松曾經短暫變成「普通人」。即便被怪獸咬得血肉模糊的傷口隱隱作痛,一松還是覺得因戀情變成人類是宛如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他沒什麼不滿意;然而若是因為不得不踏進社會而不得不成為人類,那未免太過悲哀。如果可以,他希望十四松能用自己最舒服的狀態活下去。如果可以,他想說你不用變得普通。可是他知道,若十四松以他最自在的狀態進入社會,那個模樣在世人眼中實在太不尋常了。</p><p>昏暗路燈與朦朧月光照在十四松身上,拖出長長一道黑影。滿月,路燈,無人的道路,十四松,他的怪獸。十四松原本是更加飄忽不定的存在,大概是因為做了成為普通人的準備,此刻他抱著臉盆的身影在微光中顯得格外清晰。我真的過得很開心,他笑著說。</p><p>「我能一直當現在的『十四松』,都是因為一松哥。所以雖然沒辦法像哥哥這麼厲害,我還是希望哥哥也能生活得輕鬆一點。」一松看著月亮映在仰望天空的十四松眼中,忽然想起好像有個大作家將一句簡單的話翻譯成另一個詩意的句子,說這樣才符合日本人的性格。與文學這種高尚玩意無緣的自己,為何會在此情此景想起這件事?那又是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句子呢?</p><p>眼裡盛著月色的十四松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聲音很輕:「可是我搞砸了,什麼忙也沒幫上。我好像不是自己想像中那樣什麼都做得到。變普通之後,大概就更幫不上忙了。我知道現在大家必須靠自己努力才行——」十四松偏過頭來看他,眼中半分月色半分是一松的倒影,「但是怎麼辦?我不想要一松哥受傷。」</p><p>一松停下腳步,唇瓣數度張闔,最後只說出一句:「十四松……」</p><p>他的聲音被月色稀釋,消融在空氣裡。即將死去的怪獸在陰影中看著他。十四松看著他。</p><p>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還顧著關心我?我擔心的是你啊。捨棄自己最自在的模樣,成為普通人進入社會,嘗試著理解與被理解,那或許是所有「正常人」理所當然該做的事,而勇敢的你一定會拚命去做,但撕下原生的外皮用裸露的新肉去面對這個世界,那是多麼鮮血淋漓的痛苦,為什麼非得讓你承受這樣的苦痛不可?為什麼不能讓你用最舒適的狀態走進這個世界?</p><p>鯁在喉中無法成形的思緒仍做著從未成功的掙扎,搔刮著喉腔內壁想逃出他閉鎖的內心,以往他總是閉著嘴等待這陣刺癢的痛楚過去,但這就是最後了。怪獸就要死了。一松抓住十四松的手,望著他眼中的滿月。</p><p>他的怪獸。他的十四松。一松眼見著那頭在高一那年誕生的怪獸成長為龐然巨物,有時恐懼遭到吞噬,有時渴望遭到吞噬,更多的是愛憐,貪戀牠的溫度,享受牠帶來的一切痛苦與甜蜜。他不斷呼喚著十四松,就像呼喚著怪獸未成形的名字。但那是在這個由六胞胎形成的封閉世界誕生的產物,如果他們當初順利走進外頭的世界,也許牠來不及誕生就會死去。當封閉的世界裂開一條細縫,一松意識到近十年來威嚇、溫暖著他的怪獸或許沒有想像中那麼龐大,只是一隻容易受傷的幼獸,他就非常、非常不甘心。</p><p>那個作家究竟是如何翻譯的?那頭怪獸叫什麼名字?</p><p>孕育牠的也許是過於深入的親情,也許是過度膨脹的保護欲,也許是走上岔路的依賴感,一松不清楚牠究竟是什麼,所以也不知道、不敢尋找怪獸的名字。如果只生活在這個小小世界,怪獸只需要十四松這個名字,然而現在這個世界逐漸崩塌,他們要走出去了。一松不想讓怪獸的屍體孤零零地留在這個廢墟之中,所以他需要一個名字將牠說出口。牠應該有個偉大作家賦予的美麗名字,可是一松完全想不起來了,所以他只能在月光下緊緊握著十四松的手,笨拙地挖掘出藏在內心最深處破碎的語言,用顫抖的唇吐出他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是那頭怪獸的名字:「十四松——</p><p>「我愛你。」</p><p>吐出這句話後,他長出一口氣。就是這個,他想。不是喜歡或別的什麼,這就是那頭怪獸的名字。</p><p>然後,他看著張大嘴笑著的十四松露出好像快哭出來,又好像真的很快樂的表情,被月光濡濕的唇瓣緩緩張闔,呼喚了那頭怪獸的名字。</p><p>於是在這一刻,一松才終於知道,原來十四松也看得到那頭怪獸。</p><br />
<p>松野一松和十四松一起養著一頭怪獸。一頭在他們高中時誕生,時而令他們恐懼卻又想捧在掌中呵護的怪獸。一頭也許只能活在這個六胞胎形成的封閉世界的怪獸。一頭原本沒有名字的怪獸。</p><p>後來他們都知道了,那頭怪獸的名字是「愛」。</p><br />
<p>之後一松也離開了舒適而瀕臨崩垮的世界,過著勉勉強強死不了的自立生活,但還是在一個一整天只吃了一片吐司的晚上倒了下來,在撲通倒地的前一刻被一對情侶扶住。一松原先沒認出人來,反倒是在他吃著女方給他補充熱量的巧克力時——聽起來那似乎還是男方送的交往周年禮物——男方咦了一聲,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就是在那個……去年聖誕夜的時候?」</p><p>一松定睛一看,嘴裡的巧克力差點吐出來。他們確實是去年聖誕夜被他找碴的情侶。兩人彷彿沒注意到他的慌亂,男方為猛然嗆咳的他拍背順氣,女方跑去自動販賣機幫他買了一瓶水,交到他手中時還關心地問你還好嗎,而一松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地底。</p><p>他應該要為當時的失禮道歉,為現在他們的幫助道謝。然而當時的他是「六胞胎中的一松」,那些旁若無人的態度和言詞都如此自然,現在的他是六胞胎中的「一松」,面對外人的每一句話都顯得艱難。但他還是努力逼自己開口:「……那個時候……非常抱歉。」</p><p>「不會不會,也是一種緣分嘛。」男方說得很爽朗,好像真的不在意,女方則關懷地問:「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p><p>「沒有,我只是……我剛搬出來自己住。」語無倫次地說完一松又想撞牆。誰想知道你這個不可燃垃圾是自己住還是住在家啊!應該說都幾歲了才搬出來獨立,去死吧!但是聽到他這句話,兩人都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說:「啊……那確實是很辛苦呢。」</p><p>他們的語氣十分真誠。低頭向兩人道謝並告別的時候,一松想,他們應該就是所謂的好人吧。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好人存在。可是無可避免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會受傷,而且大概也不全是被充滿惡意地加害,而是被普通人在不知不覺間傷害。即便如此,一松還是希望其他兄弟也會遇到這樣的好人,尤其是是社交能力與他沒有兩樣、在陌生人之間容易膽怯不安卻仍勇敢踏出那一步的弟弟。</p><br />
<p>抬起頭,夜空中的明月映入眼中。那是與十四松離開家門前一夜同樣的滿月。怪獸驀然現形,潛伏在一松的陰影中。十四松現在過得怎麼樣呢?好想見他,而一松也知道去哪裡見得到他,可是目前他不會去找十四松。不是因為耍帥,也不是想逞強,而是因為他很軟弱,一旦見面或許就再也無法獨自努力下去。所以,還得再等一等。</p><p>那天夜裡牽在一起的手十分溫暖,讓他們站在家門前久久不願鬆開。一松輕聲呼喚十四松的名字。「我大概會受很多傷,但是我會活下去。」</p><p>十四松用差點讓他叫出來同時也很想笑的堅定力道捏了捏他的手。「我應該也會受很多傷!可能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了……但我不會死的。」</p><p>可以的話,他希望十四松不要受傷。真要說的話,他其實更希望十四松可以不用脫下那層怪獸的外皮,帶著不會受傷的身體與心靈在無數世界之間隨意走跳,哪怕他找到了想定居的世界,一松也會抱著那頭原本不知名的怪獸目送十四松離去。雖然,他大概會有一點,不,是非常非常寂寞。然而近乎無所不能的十四松,只存在於有一松為十四松下定義的封閉世界。當兩人相繼離開那個世界,十四松就只是個受了傷也需要花漫長時間痊癒的普通人,所以他只能希望十四松所受的傷都會痊癒,感受到的溫柔比痛苦更多。</p><p>而那頭怪獸也並未如一松原本所想,在來到外頭的世界後逐漸瓦解,反而仍伏在他腳邊溫暖著他。在那個月夜,起初他只是任性地想要十四松在封閉的世界崩壞、那頭怪獸死去之前看牠一眼,但是找到牠的名字後,他突然覺得也許牠會受很多傷,但牠也是不會死的。</p><p>一松和十四松在不知不覺間一起飼養的怪獸只有一個名字,但有著許多種模樣。有時是兩人共享的甜甜圈,有時是夜路上的並肩,有時是河邊的散步,有時是他坐在窗邊聽著十四松坐在屋頂上唱歌,有時是十四松嘻笑著吻上剛剛與他親吻的貓。來到外頭的世界,日後牠大概又會呈現出不同的模樣。陪伴在十四松身邊的這頭怪獸的半身,又會長成什麼模樣呢?</p><p>然而無論牠變幻成什麼模樣,唯有名字不會改變。喜歡你。想獨占你。希望你幸福。不管是美麗的還是醜陋的,這全都是那頭怪獸可能的名字,但也全都不足以做為牠的稱呼,就連他後來想起來的傳說中那位名作家翻譯的詩意句子也不夠。孕育牠的是過於深入的親情,是過度膨脹的保護欲,是走上岔路的依賴感,是一松和十四松之間的所有。因為必須踏出那個封閉的世界而試著找到牠的名字,讓牠不會做為無名怪獸伴隨兩人活過一生,成為無人哀悼的亡魂,大概可以說是這次離家獨立讓一松有點小小慶幸的事。</p><p>一松有時候非常討厭「正確」的事情,可是既然離開了那個世界,既然其他人也在努力,那他也只能繼續往前走。而他現在努力得還不夠。視線從空中的滿月移開,只見那對情侶已經走得很遠了。至少……至少他得成為下次遇到那對情侶時——如果還有下次——能向他們好好打招呼的人。</p><p>即便不再仰望天空,潔白的月光仍然沐浴他全身。領著溫暖的怪獸,一松邁步走向無人等待的歸處。</p><br />
<p>我愛你。一直、一直愛著你。</p><p>希望那頭怪獸名字再次被呼喚的那一天,就在不遠的未來。</p><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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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d></p><p>2016/3/27</p>■■http://www.blogger.com/profile/04590052874607255064noreply@blogger.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