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高手] 要緊事(黃喻)



含一點葉橙。


生意清閒的午後,在興欣客棧的後院旁觀葉修指點唐柔武藝時,咿呀一聲響起,黃少天看到蘇沐橙從葉修的房間走出來,倚在門邊看了一會兒,又緩步走過來,朝他點點頭。「柔柔說她沒怎麼練過武,不過她基底看著挺好的。」

這個稱呼讓黃少天一個激靈。「什麼柔柔,你們早上才聊一下就熟成這樣了?還有你們姑娘家一定要這樣叫人嗎?」

「要我叫你天天也未嘗不可呀。」蘇沐橙抿著嘴笑了起來。她睡了一覺,又經過一番梳洗,換上跟身型相仿的唐柔借來的妃紅衫子,看起來精神又嬌俏,已經不是清晨趕到興欣時風塵僕僕的模樣,唯獨臉上的笑容燦爛依舊,不見一個多月前的抑鬱。

黃少天不由得想起之前見到她的情狀。


那時嘉世門主鬥神葉秋──後來黃少天找到在興欣客棧打雜的他,才知道他本名葉修──忽然退隱的消息,隨著嘉世送來邀請參加兩個月後新門主就任大典的請帖一同傳到藍雨。聽到送來請帖的嘉世弟子聲稱前門主宣告退隱以及傳位後隨即飄然離去,觀主喻文州跟黃少天互看一眼。隔天喻文州起身洗漱時,已穿戴整齊的黃少天湊過去說道:「師兄,我走啦!」

喻文州側過頭去在他唇邊親了親,唇瓣有些冰涼,熱度卻從親吻落下的那一塊蔓延開來,而後笑道:「去吧。就任大典我會讓于鋒跟我一起去,你不必趕回來。」對於他這次下山的目的兩人並未多談,但也不需要。黃少天應了聲,就此下山去了。

下山不久後,他見過蘇沐橙一次。他為了尋葉修的消息先去了一趟嘉世的地界,碰巧看到出門辦事的幾個藍雨弟子跟當地的嘉世弟子起爭執,雙方拔劍動手,說是點到為止,但刀劍無眼,難保不會出事。他一個藍雨二號人物在他派的地界上到底不好直接出手,於是藏身起來,手中扣了顆石子以備萬一,最後雙方卻是被聞訊趕來的蘇沐橙快如閃電的一劍架開。

她那一劍又快又巧,出手同時臉上仍帶著淡淡笑意。許多在江湖上走動的姑娘家動起手來也講究好看,蘇沐橙就是一個,哪怕打得再急也是嘴角含笑,身姿飄逸,收了劍後還會先撫平耳邊髮絲,整整衣袖。她是那麼愛漂亮的一個姑娘,從不顯現出狼狽或疲憊的模樣,大概唯有跟她關係熟稔的黃少天看得出她神色有些蔫蔫的,旁人能看到的只有她的明媚,只有她溫言軟語解決兩邊爭端時的言笑晏晏。


所以今早見到蘇沐橙時,他有些吃驚。天交五鼓,剛做完日課的黃少天坐在大堂吃早點,笑嘻嘻地看葉修灑掃。乍見叱吒江湖十數載的鬥神在客棧中屈居雜役,黃少天心裡既是憤慨既是一聲嘆息,後來明白他胸中那股心氣未曾泯滅,又見他怡然自得,於是也轉念當成一件今古奇觀來看,倒也天天舒心愉快。此時忽聞遠處有隱約馬蹄聲傳來,腳步穩健有力,應是一匹良駒,不知是誰趕著城門剛開就進城來。當馬蹄聲越來越近,葉修忽然笑了一下,好像有些無奈,不希望事情如同自己的料想,卻又好像有些難以自制的溫情,看得黃少天一愣。葉修在他愣住的時候拋開抹布出了店門,馬蹄聲也在客棧外停下,一聲嬌笑讓他回過神來,連忙也跟了出去,只見葉修一手拉著一匹栗毛馬的韁繩,一手緊緊摟著一個人,娥眉星眸,面若桃花,不是蘇沐橙又是誰?

葉修落腳興欣其實也才半月有餘,與黃少天尋到此處幾乎是前腳後腳的工夫。不久前黃少天才看到他寫信,用那歪歪斜斜的字跡在信上僅寫下寥寥數行,下筆卻罕見地有些遲疑。想起蘇沐橙略帶憂色的眉眼,黃少天問:「你告訴蘇妹子你在這裡了沒?沒說我就幫你說啦?她可擔心得緊,看得我都不忍了,你別害人家相思成疾啊。」

而葉修只是甩來一支毛筆,涼涼地說:「寫你的萬言書給文州去。」

算一算日子跟距離,倘若那封信真的是寄給蘇沐橙,她必定是一收到信就連夜趕來了。她一向愛潔,注重形象,然而眼下她的頭髮因趕路而略顯散亂,身上的皮裘與褲腳也因快馬奔過剛融雪的道路而濺到星星點點的泥水,她卻不以為意,好像在葉修面前她從來不必在意這些。

「我就是怕你馬上趕過來。」葉修說,向來顯得滿不在乎得氣人的聲音中似乎帶著嘆息。

「知道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不趕過來?」蘇沐橙埋在他肩頭笑著說。

冬雪初融,春天尚在一里之外,她笑起來卻彷彿一瞬間已春暖花開。


不過站在小院子裡跟蘇沐橙東拉西扯半天後,黃少天終於憋不住了。

「我說蘇沐橙,你巴巴地從嘉世趕過來,就是為了站在這邊跟我聊天?叫葉修抓緊時間帶你去城裡轉轉,或是關起門來說點體己話也好啊,那個小唐又不是會偷懶的性子,要她別練過火還比較難,再不濟也有我看著,結果你們倆現在是怎樣?」

在那一個擁抱之後,他們竟然沒有任何下文。再過幾日就是嘉世新門主的就任大典,身為嘉世門中名滿江湖的武林第一美人,蘇沐橙雖不掌實務,卻也不能缺席,只怕過沒兩日又得趕路回嘉世。然而葉修在蘇沐橙進到院子裡時只隨意招呼一聲,她也僅是悠哉地跟黃少天站在一旁談天,好像一切都沒什麼好著急,不知情的人看這狀況還以為她至少會在這裡待十天半個月或是一輩子。

「喲,我不嫌你多嘴多舌,你倒嫌起我來了。」她笑了起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跟文州,老是膩在一塊。」

「幹嘛,跟喜歡的人膩在一塊又怎麼了?」他跟喻文州的事若流傳出去定是會遭人側目,但就算眼前不是相熟的蘇沐橙,他說起來也會是一貫坦然。

「那你怎麼一天到晚在外頭亂晃,就不怕他──或是你自己──哪天變了心意?」蘇沐橙笑得促狹。

「呸呸呸呸說這什麼話,那現在葉修跟兩個姑娘朝夕共處,你又怕不怕啊?告訴你,別以為這裡只有小唐一個俊俏姑娘,老闆娘可也是個美人,可惜到鄰縣辦事去了,要是知道你來過她肯定會後悔得要死,她仰慕你得很,天天把武林第一美人掛在嘴邊……」

他口中嘮嘮叨叨,卻不是真的在意。說到底,本來就是雙方都對這樣的事不存畏懼,才有可能拿來彼此打趣。黃少天不可能天天蹲在藍雨,他按捺不住想出去闖盪的心,而喻文州也不可能隨意下山走動,拋下甘願扛起的觀主職責。若說不想待在一起那是假的,但那跟不安又是兩回事。反正黃少天知道喻文州是他的,跑不掉;而他同樣屬於喻文州,這點喻文州也知道。

葉修招呼蘇沐橙去跟唐柔過招。她應了聲,往前走兩步又回過頭,對黃少天笑了笑。「眼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何必急於一時。待我離了嘉世,還怕沒有時間嗎?」

叛出門派是何等大事,從她口中說出來如此輕巧。她扭過身子走了,留下一道婀娜的背影,以及輕盈的餘響。


後來黃少天因王杰希夜觀星象時不經意的一句話而動念連夜趕回藍雨,與大半年不見的喻文州相擁著躺在床上時,原本有許多許多話想說。在鉛雲低垂的天幕之下趕路的途中,他一心想著如何對喻文州描述雪融後枝頭的春意、湖上的煙波、橋邊的傳奇,想告訴他在那間不大不小的興欣客棧中醞釀的江湖風雨,他們的朋友仍雄心未死……明知道都在信上寫過,他還是迫切想親口告訴喻文州自己看過、聽過的所有,恨不得把心剜出來一般;但是感覺到喻文州的低笑聲中有了伴隨安心而來的睡意,驅使他一路策馬奔馳趕回的那股急切頓時消失無蹤,而他突然理解了當時蘇沐橙的急與不急。

在歸來的路上一直將落未落的雨終究還是下了起來,想是漫長雨季的開端。未竟之言有許多,再熱烈的擁抱似乎都不夠,然而都可以等明天、後天、大後天再說,此刻沒有什麼比抱著喻文州睡一覺更要緊的事。黃少天閉上眼睛,讓點點滴滴的夜雨跟喻文州的呼吸在耳畔落下。




<End>

20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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