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戲] 溫酒(獨+萬)

也可以是獨/萬。


立冬過後,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剛過晌午,層層堆起的密雲便壓近地面,天色晦暗如夕,大雪夾在獵獵寒風之中落下,刮得大道上的行人都恨不得將身子縮成一小團,偶然在路旁看到一間酒家,無論是行商、挑夫還是武林人士,全像看到救星一樣急急忙忙衝進去。

酒家雖不豪華,但搭建得結實,關起門戶便能將冷風拒阻在外,僅只在有人進入時,挾著雪片的寒風會隨著敞開的門刮進來,於是進來避雪的旅人少不得收穫好幾個白眼。隔三差五被冷風吹上一陣,任誰都受不了,即便素不相識的旅人也寧可在靠裡邊的桌子湊一桌,反正能借點人氣取暖,便也不嫌擠。

酒家裡的人越來越多了,靠近門口的幾張桌椅卻都還空著。咿呀一聲,門又開了,早到一步的客人們照例恨恨地望過去一眼,這次進門的是一位灰髮白衣的青年刀客,同樣帶著一身冰霜,背脊卻挺得筆直。英俊的刀客有雙沉靜的眼睛,往聚在一塊的旅人掃上一眼後,不知道是性喜清淨還是不畏寒,青年卸下背上的刀,在離門口最近的桌子坐了下來。不過小二迎上去的時候,青年除了幾樣小菜,還是要了一壺溫酒暖身子,拿著小酒盞慢慢地喝。

結實的木板擋得住冷風,卻擋不住空氣中的寒意。旅人們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祛寒,身上漸暖,聲調漸高,情緒也逐漸高漲起來。突然之間,一道雄厚嗓音吆喝一聲:「相逢即是有緣,康某在此敬各位一碗薄酒,望各位切勿推辭!」

眾人望過去,只見那名年輕男子濃眉大眼,衣著俐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頗有幾分英氣,就是酒喝多了,面上一片酡紅。與他同桌的幾人看來同為武林人士,也不阻止,只是滿臉笑得無奈,搖著頭說康老三什麼都好,就是酒品不行,一喝醉就逼著人跟他乾杯。

男子提著酒罈,一桌一桌乾過去,還指示著店小二送上酒碗,不准人用小酒杯與他對飲。樂意喝的便被他讚一聲:「爽快,不愧是男子漢大丈夫!」遇上推說酒量不好的,他便拉高嗓音問:「連碗酒都不敢喝,還是不是男人了!」他的中氣充沛,一喊起來彷彿整間店都在震,問得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見他會武又不敢跟他爭,於是為了做個男人,硬著頭皮捧著碗一口灌下去,馬上嗆咳得幾乎要吐出來,還被他指著大聲嘲笑一番。

敬了一圈,男子轉過頭,開始有些迷濛的目光落到坐在門邊自斟自飲的青年刀客身上。他提著酒罈走過去,看了看青年手中的小酒盞,要店小二過來換成酒碗,口中說道:「兄弟,你看來也是個會武的,不知高姓大名?我敬你一碗酒。」

青年微微偏過頭,沉靜的眼眸望了他一眼,抬手制止正要將酒碗放到桌上的小二。「不勞費心了。」青年說。

男子被拒絕慣了,早有一套應對方式。「別這樣,賣我個面子嘛。來自天南地北的人都因這場雪而聚在這裡,不也是種緣分嗎?不過是喝碗酒,是個男子漢就不要婆婆媽媽。」

青年看著他,不為所動。「我不是男子漢。」

這個回應出乎男子的意料之外。這句話若是語帶退讓甚至是求饒之意,他倒還能高聲嘲弄,然而青年的語調卻是那麼平靜,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傻站在原地半天,男子才乾笑兩聲道:「哈,怕一碗酒,怕到連臉皮都不要了。我看你那把刀不錯,還道是哪路英雄好漢,沒想到我認錯了,你大概是個娘們吧!」

聽到這句話,青年反倒輕笑一聲。「前半句錯了,不過後半句,你倒是說得沒錯。」說完,青年低頭喝起自己的酒,不再理會他。

這下男人當真不知道怎麼辦是好了。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竊笑,刺進他因酒醉而嗡嗡作響的耳中。其實青年並未嚴詞拒絕,也未出言諷刺,他卻滿臉發燙,也不知是醉的還是窘的,只知道這場子非得找回來不可。他的手指距離青年的衣領僅有一指寬之際,忽而又是咿呀一聲,寒風裹著雪花撲到他背上,一隻在這樣的寒冷之中仍帶著熱度的手搭住他的手背。他回過頭,見到一名中年男子,獨眼,虯髯,腰間繫著看似沒有刀刃的金色刀柄,卻是不怒自威。男子想起一個人,一個名字,一個傳說。

一個名為天下第一刀的傳說。

「這位壯士,找俺的朋友有事嗎?」獨眼刀客語氣溫和,但男子雙唇一陣顫抖,嚅囁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沒事」。他轉頭要走,但一回身就見到剛才被他逼著灌酒的旅人們都看著他,只覺他們眼中都帶著訕笑之意,羞憤湧上腦門,他忍不住藉著酒意轉身對青年撇下一句:「連一碗酒都不敢喝,沒用的小白臉!」

男子走了,但青年早已沒在看他。打從獨眼刀客出了聲,青年的目光就一直牢牢盯在他身上。青年低聲說:「獨眼龍。」

「萬雪夜。」獨眼龍的語氣比剛才更溫和。「俺可以……?」

「坐。」

萬雪夜看著獨眼龍在對面坐下。他看起來跟前往道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改變。他經歷過什麼?身上的咒術順利解開了嗎?此刻他出現在中原,便已是個顯而易見的答案,這個問題簡直是廢話。向來不愛多費唇舌的青年看了他許久,終究還是開口:「你,都好了?」

「是。俺都好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心裡很踏實。

店小二來問他要些什麼,獨眼龍要了幾道菜,見她酒壺差不多空了,又要了一壺酒,一個小酒杯。

萬雪夜說:「你用小酒杯喝酒,別人要說你不是男子漢了。」話說出口後她就想,我今天是不是興致太好了點,又說了無聊的廢話,又說了無聊的笑話。

獨眼龍笑了笑。「俺不用做男子漢。」

聽到他這麼說,萬雪夜也微微勾起唇角。「拿一個酒碗來。」她對店小二說。

「你不是……」

「我願不願意大碗喝酒、願不願意與人對飲,不是為了跟人賭氣,只有我想不想喝。我高興了,就想大碗喝酒。」

獨眼龍一愣,然後笑了。「拿兩個酒碗來。」他對店小二說。

他先為她倒酒,再為自己倒酒。當兩人同時拿起酒碗,獨眼龍問:「雪夜,你好嗎?」

萬雪夜想,原來他也是會說廢話的。「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兩人的酒碗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萬雪夜仰頭,讓酒液順著喉嚨滑落。她喝得並不快,但或許是對面有了人氣,或許是方才到現在喝的酒開始發揮作用,她感覺到一股愜意的溫暖從臟腑之間湧上來。

這樣很好,她想。她不畏寒,但是也不會再排斥溫暖。




<End>

2016/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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