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 受傷的人,不會受傷的人(3部+5部)



跟SPW集團代表的會面,是在喬魯諾以「老闆」的身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兩個月之後。促成這場會談的是波魯納雷夫。喬魯諾年輕得令人起疑,又只有米斯達一個親信,那時組織裡的狀況亂得幾乎難以控制,雖然如此喬魯諾仍從未露出愁容。但在他們大致掌控住組織後,波魯納雷夫提出想跟SPW集團——正確來說是集團中的某個人聯絡。

「也許你們可以合作,這對『熱情』來說肯定不會有壞處。」他沒有從烏龜裡探出身子,烏龜嘴裡傳出沉穩的男聲。這本該是個令人發噱的景象,但喬魯諾跟米斯達都已經習慣。

「你想連絡的人是誰?」喬魯諾問。

波魯納雷夫說:「他叫做空条承太郎。」


坐在「熱情」管轄下的餐廳內,喬魯諾望著眼前的男人。他顯然經歷過許多,背負著許多,或許就是因此才會使得他堅毅得有如一塊不會撼動的巨石。他也很懂得收斂感情——也或許是原本就不擅長表達情感——波魯納雷夫曾簡單提過十幾年前空条承太郎一行人與他的生父DIO間的戰鬥,以及那場戰鬥造成的傷害,空条承太郎見到他時不可能毫無動搖,但至少從他的神情上看不出來。他很好奇對方對自己有何想法,不過這個問題或許得留待日後。如果他們能順利合作,他總會有機會問出這個問題。

在他平靜的面孔下,想必還隱藏著另一股思緒。跟他聯絡的是波魯納雷夫,但他搭著SPW集團的飛機,與其他集團代表一起降落在義大利至今已經過了五個多小時,也跟「熱情」有過簡單洽談,卻都沒見到波魯納雷夫露面,想來多少有些焦慮,但他仍一臉沉著。

「空条先生。」喬魯諾開口。他的聲音在沒有其他客人的餐廳中響起。米斯達坐在他身邊監視著門口,手不離槍。「在跟SPW集團正式洽談之前,我想您可能會想先跟我私下談談一些事情,例如關於那個叫DIO的男人。」

空条承太郎的表情出現了一點變化。他繼續說:「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另外一件事。」他望向一進餐廳就被他放到桌上的烏龜,當時空条承太郎只是瞥了牠一眼,也許以為是他的寵物。「本來應該盡早告訴您才對,但說明起來有些複雜,還是請本人來說好了……波魯納雷夫先生。」

波魯納雷夫的身影隨著這聲叫喚出現。他從烏龜裡探出身子,展開雙手對一臉驚愕的承太郎說:「好久不見,承太郎!」

聽著波魯納雷夫向空条承太郎敘述事情始末,喬魯諾感到有趣。他跟波魯納雷夫相處至今也才兩個多月,得到的印象或許做不得準,但波魯納雷夫一直讓他覺得是個冷靜、沉穩且睿智的長輩;而今面對空条承太郎時,他卻顯得愉快雀躍,過去的種種被他描述得像一場笑鬧劇,看來在過去夥伴面前展現出的才是他的原貌,他的本質八成是個歡快活潑的人。

反倒是空条承太郎……聽著聽著,他突然壓低在室內也沒有脫下的帽子,喬魯諾看不清他的神情,直覺叫他不要深究,於是他轉過頭。他先看到米斯達,接著隔著米斯達的肩頭望向餐廳門口,以及位於同側的窗戶。他一時興起,輕輕碰觸瓢蟲胸針,金黃色的手一閃即逝,瓢蟲胸針被賦予了生命,離開他的胸口,朝向窗外的陽光飛去。望著被陽光染上金黃色的瓢蟲飛出窗外,他聽見仰著頭、想必將空条承太郎露出的神情盡收眼底的波魯納雷夫用寬慰般的語氣說:「承太郎,別露出那種表情啦。」


那個叫喬魯諾的少年以及他的副手一起離席,站在店門口不遠處說著話。雖然承太郎也想過「黑手黨首領就這樣站在大街上沒問題嗎」,但這裡是「熱情」的管轄範圍,大概不會出什麼事吧。喬魯諾一如康一所說的爽朗,察覺到他跟波魯納雷夫可能有一番長談後也主動離席,是個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人物。如果他不是DIO的兒子,也許承太郎會更喜歡他一些;當然,若他不是DIO的兒子,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扯上關係。

「喬斯達先生現在過得怎麼樣?」波魯納雷夫問。他的上半身從龜殼上方探出來,烏龜則氣定神閒地閉著眼,這個景象看起來很可笑,但承太郎笑不出來。

「他有點癡呆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但是精神很好,還算健康。還有……」他想起輩分上是他舅舅的那個大男孩,嘴上毫不留情地揭了祖父的底:「前兩年他發現自己有個私生子,比我小十幾歲。」

波魯納雷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基於禮儀在忍笑,但他憋不住的笑意都從皺成一團的臉上滲了出來,承太郎很想說「你就乾脆點笑出來算了」。過了半晌,總算按捺住笑意的波魯納雷夫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問:「說到這裡,你的女兒呢?我們最後一次聯絡的時候,她大概六、七歲吧?」

「她現在九歲。」承太郎掏出皮夾,從中拿出幾張照片,在波魯納雷夫面前攤開。比較下面的幾張照片中,徐倫被媽媽抱著或牽著,笑得很開心。每往前一張,照片中的徐倫就長大一點。她現在的身高應該超過他的腰了吧?他其實也有兩年沒看見徐倫了,最新一張照片是妻子寄到SPW集團總部,再由集團裡的人轉交給他的。大概是聽說這張相片是照給一整年沒回家的爸爸看而鬧脾氣,照片中的徐倫手被妻子牽著,沒有正眼看鏡頭,承太郎只能看見她氣鼓鼓的側臉。

他所做的一切可以說是為了正義,也可以說不是。就如同當初為了拯救母親而踏上前往埃及的路一樣,他想保護的總是身邊的人。他希望讓妻子跟女兒過著安全無虞的日子,最好生活中沒有比在廚房裡看見蟑螂還更可怕的事,於是他四處奔走,想消滅所有危險。但是自從波魯納雷夫斷了音訊後,他突然感到不確定了。他原以為憑自己的力量至少可以保護家人與同伴,但是也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邪惡龐大得超乎他們的想像;也許不是他們前往消滅危險,而是危險總衝著他們來。

「她很快就要十歲了。是個很勇敢的孩子,也很溫柔。」他說,目光轉向她七歲時的照片。最後一次回去是在將近兩年前,發生在日本杜王町的事件告一段落,他跟祖父一起回到美國。那時候徐倫也在生他的氣,因為他在她受高燒所苦的時候仍然沒有回去;可是過沒兩天,徐倫又原諒了他,笑著問「爸爸這次回來會待很久吧」。她是個溫柔的孩子,心裡的某一角始終相信著他。不過如果知道他在得知波魯納雷夫遭遇的那一刻所下的決定,她肯定也不會再次原諒他吧。但是這也無妨。只要她們能過得平安,這樣也無妨。他望著照片,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她長大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堅強的女孩。雖然她媽媽的個性軟一點,但是有她這麼堅強的孩子在身邊……」

「承太郎。」波魯納雷夫打斷他的話。他的視線從照片轉向波魯納雷夫,見他正色說道:「你別傻了。你女兒再堅強也還是需要你,別把堅強當成傷害她們的藉口。」

承太郎楞了愣。初識波魯納雷夫時他是個開朗快活的青年,而今歲月使他變得沉潛,但此後歲月大概也不會再對他有除此之外的影響——除了祖父之外,他當年的最後一名戰友終於也已死去。最後他稍微壓低帽沿說:「……你以前是這種睿智人生前輩型的角色嗎?」

聞言,波魯納雷夫笑了笑:「畢竟我也經歷過大風大浪啊。」

沉默了一會,波魯納雷夫又說:「你太愛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搞得你自己壓力太大了吧。現在風流倜儻的美男子波魯納雷夫變成了烏龜,這麼好笑的事你竟然都笑不出來,你的幽默感死光了嗎?要是喬斯達先生聽到這件事肯定要笑死了,你回去跟他報告這件事的時候可別用報喪的口氣說啊。」他笑得很愉快,剛才敘述自身遭遇時也講得十分戲謔,承太郎相信波魯納雷夫是真心如此認為,可是他沒辦法這麼想。

「說真的,這件事實在是個天大的笑話啊,我這輩子都離開不了這隻烏龜了耶!承太郎,你好歹笑一下吧。」

他依言拉扯了一下嘴角。片刻後,波魯納雷夫笑了,笑聲中帶著點無奈:「你以前笑起來有這麼難看嗎?」


米斯達跟喬魯諾站在門口。一隻瓢蟲在藍得過分的六月天空下繞著圈子。

「你覺得那個空条承太郎怎麼樣?」他問。

「很堅毅的男人。可是……」喬魯諾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用詞。「同時也是個會受傷的人。」

「會受傷?」他有些不解。

「你應該也看到了他見到波魯納雷夫時的眼神。看到波魯納雷夫現在的狀態,空条承太郎受到了傷害。」

「這是你沒有向他問起那個星星胎記的原因嗎?」米斯達的目光穿過衣服,直視著他熟知的星星胎記的位置。喬魯諾那位與他情感淡薄的母親很少提起他父親DIO的事,但她曾偶然說過喬魯諾身上的胎記遺傳自父親,而根據組織的情報網查得的資料,DIO跟喬斯達家似乎又有些牽扯不清的關係。

「現在不適合提起這件事確實是原因之一,不過不管在什麼狀況下,我想他大概都不會很樂意提起這種尷尬的關係。」

「你就不尷尬?」

喬魯諾微笑。「我有什麼好尷尬呢?那個叫DIO的人只是我生物學上的父親,我跟他又沒什麼關係。」

那隻瓢蟲又繞了幾個圈子,停到喬魯諾身上,下一刻變成他向來別在身上的胸針。米斯達早注意到他胸前的胸針不見了,看到這一幕也只是恍然大悟。

「無論如何,」喬魯諾說,「如果他願意跟我們合作,我會很高興。組織內部現在還亂成一團,我們需要SPW集團的資源,空条承太郎應該也有許多寶貴經驗可供我們參考。希望他別太討厭我。」也許會被人討厭這件事似乎對他完全沒有造成影響,他說得雲淡風輕。「要是布加拉提還在就好了,這樣組織絕對不至於混亂到這個地步。」

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哀悼,而是充滿懷念,就好像在一家餐廳吃到美味餐點時,總會突然想起喜歡的朋友,滿心希望友人能在此與自己共享這美好的一餐一樣。看著他的神情,米斯達忽然有些明白他剛才說空条承太郎是個「會受傷的人」是什麼意思。留有遺憾的過去對喬魯諾而言不是一種傷害。於是米斯達也笑著說:「是啊,要是布加拉提、阿帕基跟納蘭迦他們都在這裡就好了。」

講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說到布加拉提,我這邊的人查到福葛的去向了。」

「哦?」

「他在一家酒吧彈鋼琴。前陣子似乎是在另外一家,但是他跟客人吵架砸店,結果丟了工作。」

「他過得怎麼樣?」喬魯諾問。

「這個嘛,我不知道謠言怎麼傳的,不過他似乎被當成了組織的背叛者。在他上一家工作的酒吧就是因為有客人嘲笑他是個背叛者,他才會失控跟客人打起來。」

「原來如此。」喬魯諾點了點頭。

「你打算怎麼做?」他問。

「現在還騰不出手,也許得過一陣子才能處理……但一切都要看他有沒有那份覺悟。」

米斯達點頭表示明白了。

不知內情的人們嘲笑福葛是背叛者,但米斯達知道實情並非如此。福葛的確在那時與小隊分道揚鑣,但選擇背叛老闆的米斯達也不比他高尚多少,至少他不是基於正義而做出這個選擇,只不過結果使他的選擇看起來好像是出於正義罷了。他跟阿帕基都是出於對布加拉提以及喬魯諾——雖然當時他並沒有清楚意識到——的信任而追隨,他覺得對特莉休的遭遇感同身受的納蘭迦還比他們高貴得多。世界上有人能為正義行動,有人能為崇拜與信任行動,有人能因同理心而行動,但是一旦站到分歧點之前,即使有這些道理在背後推動也無法採取行動的人還是佔大多數吧。責備很簡單,抉擇卻是無比困難。誰有權嘲笑福葛呢?

米斯達想過,如果這是福葛的選擇,是不是隨他去算了;可是他還是派人去調查福葛的下落,並將結果告訴喬魯諾,因為他知道喬魯諾一定會做點什麼。米斯達的這些行為中並沒有包含什麼深刻的想法,他只是跟剛才希望布加拉提等人在這裡一樣,希望福葛也來到這裡跟他們站在一起而已。

他楞楞地思考著,突然感覺到有隻手放上自己的腰,低頭就看見喬魯諾掏出他別在腰間的槍。他的視線隨著喬魯諾收回的手往上移,望著喬魯諾從容打開保險,舉槍對準他的眉間扣下扳機。

從槍口射出的當然不是子彈,也不是彩帶與紙花。他看見翠綠的莖從槍口蜿蜒而出,頂端生出小巧的花苞,然後優雅又慎重地,子彈開出的花朵帶著隱隱的金屬光澤在他眼前綻放。

喬魯諾對他微笑。「米斯達,別擔心。請你笑一下吧。」

他依言笑了起來。




<End>

2013/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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