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沙漠
孫翔終於追到蘇沐橙的事，在兩邊的友人之間是爆炸性新聞。孫翔這邊多半是欽佩他的不屈不撓，熟悉蘇沐橙的人卻都知曉她跟葉修之間的深厚情誼，對此事的感想不是震驚一詞就能形容。
「我以為蘇沐橙不扎孫翔的草人就已經對他夠溫柔的了，孫翔竟然還把她追到手了？孫翔是怎麼讓她不再計較擠走老葉、奪走一葉之秋的仇，難道是去求了哪路神仙，快逼他說出來！看我幹嘛看我幹嘛，我又不需要，我是在為你們謀福利好嗎！」
黃少天的感想大抵可以代表眾人的心情。陳果的反應更是強烈，震驚一整天後才咬著牙握住她的手說：「沐沐，只要你喜歡，我都會祝福你！」
眾人的反應讓蘇沐橙感到好笑，需要這麼誇張嗎？可是她自己想想，原本討厭的人成了男朋友，確實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而一切的開端卻是如此微小，讓她當時完全沒有察覺。
第一屆世界邀請賽結束，中國隊奪得冠軍。奪冠的餘波未息，在一票選手回國後又掀起新的高峰，來自四面八方的邀請不斷。在聯盟的斡旋之下，除了有相關與不相關的各單位領導出席的一場必要的慶功宴跟電競之家的採訪，其他都被推掉；即便如此，跟國家隊的隊友一同受訪時，蘇沐橙心裡仍有點發愁。世界邀請賽實在耗掉她太多心力跟時間了，就連回國後她還是耗在這裡。
倒不全是擔心隊裡的事務，畢竟魏琛跟伍晨雖然都成了後勤人員，曾為隊長的經驗仍是興欣的寶貴資源，除去在前往集訓前的幾次討論以及線上的意見交換，蘇沐橙將比賽期間的隊伍訓練甚至轉會交易全盤交由他們負責。至於個人訓練，她知道沒有一個人會有任何偷懶。她不太擔心隊伍，因為她明白所有人會幫著她一同扛起責任；可是她擔心她自己。蘇沐橙有決心也有信心做好興欣的隊長，但這跟她還有許多事要學習的事實並不相斥。而我現在還坐在這裡，說些以後可能還得講一萬次的廢話，她想，輕輕嘆了口氣。一旁的楚雲秀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焦躁，拍了拍她的手臂。她想起好友過去這幾年的辛苦，反過來握住楚雲秀的手。
「配合各個選手的特性制定戰術很有挑戰性，但也很有趣。全明星畢竟還是以每個選手的個人發揮為主，這次是難得的經驗……」
聽著喻文州回答訪談人的問題，蘇沐橙垂下目光，落到眼前的桌上。新推出的世界聯賽特別版角色模型在桌上一字排開，作工精細，再搭上奪冠熱潮，一推出就銷量火紅。她一個個看過去，直到發現一槍穿雲跟唐三打之間空了一格。她抬頭，看見坐在斜對面的孫翔不知道是不是嫌無聊了，手裡拿著一葉之秋翻來翻去地看，時不時撥弄上頭配件。他眼裡有種專注的光芒，如果翻譯成言語大概會是一句「啊，好帥」。她突然有點想笑。
蘇沐橙對孫翔心生厭憎的源頭不是他拿走一葉之秋，而是他接下帳號卡那一刻張揚的得意。她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會受到理解，也並非所有故事都能得到尊重，可是在那一刻，她知道了孫翔沒有辦法理解、尊重她所重視的這一切。那是再好的技術也無法彌補的裂痕。
可是現在看見孫翔以一種孩子般的專注望著一葉之秋模型，她想，算了，不了解就不了解吧，至少藉由他的手，一葉之秋站上了世界的巔峰，跟沐雨橙風一起拿到世界冠軍。其他的，也不用再提了。
本來玩得好好的，孫翔突然滿臉慌張。她定睛一看，發現一葉之秋手持卻邪的右臂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身體分開了，孫翔把手臂按到肩膀上摁了摁，大概是卡榫沒對準，一下子竟裝不回去。他將身體部份拿近眼前，張大眼睛像是在研究孔洞形狀。她忍不住笑出聲。孫翔聞聲抬頭，一看到是蘇沐橙就漲得滿臉通紅，馬上低頭繼續奮戰。
唉，罷了，她想。
她為什麼笑了？孫翔拿著總算拼回去的一葉之秋想。
上一次見到她這樣對自己笑，已經是很久以前。那是在他轉會到嘉世的前不久，他在個人賽中敗給葉修，越雲卻擊敗嘉世。當時他已經接獲嘉世拋來的橄欖枝，只待冬季轉會期到來就要接手一葉之秋。那時蘇沐橙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賽後跟他握手時仍微笑著，看不出任何無力或徬徨。
孫翔那時候其實沒有那麼注意蘇沐橙，反倒是後來，當她一見他就板起面孔的時候，才不經意回想起這些細節。當時他滿心懷抱的是雄心壯志，準備將一葉之秋從泥濘之中拉起。鬥神一葉之秋。在他開始玩榮耀之前，先看到的就是當初一葉之秋以鬥神之姿站上聯盟巔峰的影片，儘管那時距離嘉世的三連霸盛世已經很久了。那時他心裡湧起的情緒說不上什麼崇拜或憧憬，但他練第一個角色的時候，毫不猶豫就依循著一葉之秋在他心裡留下的「最強」的印象，選擇轉職成戰鬥法師。孫翔無意做「葉秋的繼承者」，也無意用另一個戰法把一葉之秋推下神壇，所以他沒有進入嘉世，在越雲訓練營出於戰隊配置考量要他改練狂劍時，他也答應了；然而最終他還是接獲了嘉世的邀請。
越雲的經理告知這項消息時，孫翔馬上說，我要去嘉世。他並未主動追尋一葉之秋，嘉世卻親自將一葉之秋送到他面前，看來最強的角色終歸還是要歸最強的人所用。如果以往的最強不再是最強，就是換下一個人接手的時候了，而此刻那個人就是自己，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至於一葉之秋跟第一任操作者之間有過什麼樣的故事，不在孫翔關心的範圍內。
拿到一葉之秋的那天是孫翔的十八歲生日。隔天早上他醒來，覺得外頭特別亮。他走到窗邊，發現原來是夜裡積了一層白雪，將陽光反射得明亮耀眼。做為孫翔嶄新人生第一天的日光，真是再好也不過。那時他壓根沒注意到對面的網吧。
他曾憑一人之力拉抬起越雲，以為也能憑一人之力拉抬起嘉世，豈料自己在那個泥淖中陷得更深。直到挑戰賽的最後一戰，孫翔才明白輝煌與傾頹都不是一個人的事。雖然他的明白對那個原本可能成形的嘉世，由他、肖時欽、邱非、張家興、申健、王澤等人組成的嘉世來說，已經太晚了。
轉入嘉世到挑戰賽的那一年半裡他焦頭爛額，偶爾才會想到蘇沐橙那愛理不理的態度。她是很漂亮，但再漂亮的冷臉都讓人吃不消。他們在賽場上下的距離一樣遙遠，有時他看著蘇沐橙冷淡的模樣，都會覺得自己幹嘛受這種氣。進入嘉世後，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她跟葉修之間似乎有著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感情，但直到她挺直背脊，一步一步穿過嘉世的選手席，挨在葉修身邊坐下，他才在驚愕之中第一次開始好奇她的笑與不笑背後是為了什麼。
這一好奇，就是好奇了一整年。孫翔還是不明白蘇沐橙在想什麼，不過現在有個更迫切的狀況是，他需要先弄清楚把一個人的笑與不笑在心裡反芻了一年的自己是在想什麼。他沒有其他案例能對照，可供比對的只有身邊隊友，於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碰到了跟被他鄙視一年的杜明一樣的問題。是怎樣，興欣專剋他們輪迴嗎！孫翔有些恨恨地抓緊手中的一葉之秋，想起剛才的意外又連忙放鬆。
他低頭注視一葉之秋。一葉之秋的模型他已經有好幾尊，但每次看到他都還是覺得，啊，真帥。想要的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就只有站上榮耀的巔峰。至於其他，以前他是不在乎，現在他是不明白。一葉之秋身上承載著什麼，孫翔不了解，也不見得能感受。他依舊不會崇拜也不會憧憬，更不可能把帳號卡當成命運共同體，但他慢慢察覺到鬥神一葉之秋這個名字具有比他從葉修手裡接過的那張帳號卡更重的重量，將當年葉修的手指壓得微微顫抖。鬥神一葉之秋，他將名號開放給操作者共享，而身為現任操作者孫翔能做的，也只有不要讓這份榮耀蒙塵。
巔峰的景色確實很好，孫翔已經在世界邀請賽的舞台上見識過。但是這樣的經驗只有一次哪裡夠。新的賽季很快就要開始了，這次他們會用戰矛殺出血路，站到上一賽季只差一步之遙就能踏上的頂端。他把一葉之秋模型放回桌上，動作很輕。
２ 麥子
才剛面對自己心思沒多久，孫翔就跟蘇沐橙碰個正著。
九月底的星期天還帶著夏日的餘溫，孫翔壓低鴨舌帽的帽沿，走進隱身於輪迴比賽場館背後小巷的一家小冰淇淋店。他也算常客了，而老闆本來就不是多話的性格，見他做賊似的閃身進入店裡也沒多說什麼。
「這個跟這個跟……」他伸手去指，此時背後傳來「咦」的一聲。當他稍微轉過頭，這次換他「咦」了一聲。
是昨天才在比賽中見過的蘇沐橙。她獨自坐在一張窗邊的雙人桌旁，一旁還有兩張沒人坐的椅子，上頭放著皮包。她抬頭看他，手中握著手機，面前沒有冰淇淋。
「……你怎麼在這？」
「吃冰啊。」
「不是，我是說……」說什麼？他也不知道瞬間收緊然後狂跳的心臟要藉由他的嘴問出什麼。她似乎在等待下文，也似乎對他想說的話不怎麼感興趣，好像隨時都準備低頭回去關注手機。
不能再讓她把頭低回去。這是孫翔當下的第一個念頭，於是他轉身結帳，拿著冰淇淋走到蘇沐橙面前，看到椅子上的皮包後遲疑了一下，在隔壁桌子、蘇沐橙的斜對面坐下。蘇沐橙看著他從結帳到坐下，眼裡好像沒有過往的厭惡，但也只帶著不冷不熱的溫度。
「你……是一個人來的？」孫翔在腦中回憶以方明華跟江波濤為首的隊友們出的主意──雖然一想到「愛的力量」他就頭皮發麻，但方明華擁有成功的戀愛經驗這點可是傲視聯盟──要循序漸進，製造巧遇製造話題製造連結。眼下就有個現成的巧遇，不巧的是他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他拿著小湯匙，在冰淇淋上一下一下地戳。
蘇沐橙給他一個「問這幹嘛」的眼神，示意他看那兩張椅子上的包包。「你說呢？」
是唐柔跟興欣那個年輕的老闆嗎？孫翔望了望門口，猜測她們什麼時候會走進來。
「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店？」他問。這家店又小又隱蔽，如果不是隊友們帶他來過一次，他還沒把握自己要過幾年才會才會發現這家店的存在。
她撇撇嘴。「我比你還早知道這家店好嗎。」
她回答了他的每個問題，語氣說不上和善但也不具攻擊性，可是感覺起來就是沒興趣跟他對話。就在孫翔以為她要結束談話時，蘇沐橙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稍微轉頭望向窗外。這個角度望出去可以看到比賽場館。孫翔在她的側臉上發現驀然浮現的淺笑。
「跟你坐在這家店裡真是奇怪。」她的語氣柔和了些，但這句話讓孫翔的無措忽然轉變為煩躁。他知道她此刻的柔和跟他無關，不知為何他就是感覺得到。
他低頭看著被他戳來戳去的冰淇淋。小店裡沒有冷氣，兩球冰淇淋已經開始逐漸融成一團。
他想問的明明不是這些。
孫翔沒有那種彎彎繞繞的心思去創造巧合、編造藉口，他想問的其實是「喂，你喜歡哪種口味」，也想告訴她「這裡的草莓口味最好吃」。如果她也喜歡草莓，他大概會有種莫名的開心；如果是不同口味比如說抹茶，他會點來吃吃看，吃過後也許會喜歡上也許不會，但無論如何他都會知道蘇沐橙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味道，而這個口味此後在他心中會標上蘇沐橙的名字。
方明華跟孫翔分析了很多，什麼蘇沐橙對他的想法已經定型，從既定觀點得到的觀感難有太大變動，好感再怎麼增加也有限，除非把他在她心中的角色一口氣扭轉過來……他說得孫翔似懂非懂，一整段下來就只記住了結論：直接說清楚。他決定照做。
孫翔說：「蘇沐橙，我要追你。」
蘇沐橙僵住了。她慢慢轉過頭，手指貼在手機螢幕上，眼睛微睜，唇瓣略啟，定定地看著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無法理解這句話。半晌後她才說：「怎麼追？」
話剛出口，她就自己抿嘴笑了起來，像是嫌這個問題傻。但孫翔可不覺得傻，因為他被問倒了。
「總、總之，你就等著瞧吧！」這句話說得大聲，但口氣有點虛。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等著瞧。
蘇沐橙注視著他。他等著她像剛才一樣恢復到不感興趣的表情，但是過了一會，她笑了。「好啊，」她說，「我會等著瞧。」
這在孫翔的記憶中，是第一個他能確信蘇沐橙是因為他這個人而露出的微笑。
回頭去前一家店找手機的陳果跟陪她一起去的唐柔在門外跟孫翔錯肩。
「剛才走出去的那個人好像是孫翔？」唐柔一走進來就問。
「是呀。手機找到了嗎？」
「找到了。他也來買冰淇淋？他看到你有說什麼嗎？」陳果追問。
蘇沐橙起身走到冰櫃前，手指在冰櫃上輕點，像是不知道要挑選哪個口味。「就打個招呼，也沒說什麼。」她說，語氣漫不經心，嘴角卻帶著隱隱笑意。帶著好笑與好奇，她第一次產生「孫翔這個人實在很逗，真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麼」的念頭。
隔年的清明節當天，葉修在睽違十數年後第一次跟家裡人一起掃墓，隔天又到H市跟蘇沐橙以及陳果一起去南山公墓。
「我跟你們說件事。」陳果在另一頭向父親報告過去一年的各種大小事時，蘇沐橙說。看著墳前繽紛的瓜葉菊，她笑了笑。「這件事我想讓你們兩個先聽到。就連雲秀我都還沒跟她說。」
葉修看看墓碑上的蘇沐秋，然後轉過頭看她。「嗯？」
「孫翔追我一段時間了。」蘇沐橙看著他說。葉修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她又接著說：「上禮拜比賽結束後，我跟他說──」她的臉有些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微寒的春風，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哎，總之現在我們在一起了。」
許許多多的想法從葉修腦內流過，該問的問題似乎有很多，但最後他只問：「你都想好了？」
她點頭，依舊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感想。
做為命名者，做為蘇沐秋的妹妹，做為陪伴葉修最長久的搭檔，他明白蘇沐橙對一葉之秋有種不同於他的執著，隨之而來的便是對孫翔解不開的心結。他理解，並疼惜。執著久了，難免就成苦痛。
如果蘇沐秋在這裡，他會說什麼？葉修偶爾也會思考起這種不會成真的如果，但隨著年紀越大，他越常想像不出一個結果。十八歲的蘇沐秋，二十八歲的他。十歲的差距會逐漸擴大成二十、三十、四十歲，歲月帶來的改變會將葉修越推越遠，遠到他難以描摹出蘇沐秋可能的模樣；但是他知道有一些事連時間也無法改變，例如蘇沐秋會希望蘇沐橙過得好，希望她做出每個決定都是依循著自己的心意，希望她快樂。葉修亦如是。
「那就好。」他由衷地說。
３ 火山
剛交往的情侶恨不得長在一塊，遠距離戀愛是種折磨，幸運的是H市跟S市之間交通便捷，讓孫翔跟蘇沐橙的遠距離戀愛實質上不算遠距離，除去比賽加全明星賽的幾次見面機會，平時兩人要偶爾抽空出來約會也不太難。不過蘇沐橙平時妝都畫得很淡，直到一起拍攝代言廣告，孫翔才第一次看到她化全妝的模樣。正確來說其實不是第一次，只是從前看跟現在看的心態完全兩樣。他斜眼望著蘇沐橙艷紅的唇瓣，心想，原本那種粉嫩的顏色比較好。
兩人抓著中午休息的空檔溜進逃生通道裡時，孫翔就說：「你這口紅顏色太重了吧。」
「這是今年的流行色，你們男生不懂啦。」蘇沐橙擺擺手，對他的評價不以為意。
他端詳她的臉。「妝也太濃了，你不化妝都比較好看。」
她噗哧一笑。「你又看過我不化妝的時候了？你不會以為我平常那樣是沒化妝吧。」
「啊？你在嘉世的時候，連一大早都有化妝嗎？」
她一愣，然後一臉恍然。「嘉世？哦，那倒是沒有，平時要訓練，哪有那種閒工夫……」她露出促狹的笑，「怎麼，你那時候就覺得我好看？」
她原意是調戲，孫翔卻奇怪道：「誰都會覺得你好看啊，難道你以為會有人覺得你不漂亮？」
蘇沐橙愣愣地張著嘴，旋即別過頭。「總會有的。我可沒有自戀到那種程度。」
她從髮絲之間露出的耳朵有些發紅。孫翔是真的沒有多喜歡這支口紅的顏色，但他的目光就是會朝她嫣紅的唇飄過去。他伸手搭住蘇沐橙的肩膀。蘇沐橙側過頭看他，嫣紅的唇角勾了起來。
片刻後他嘀咕：「味道怎麼這麼怪。」
「就只有這句話好說？你還真會抓重點。」蘇沐橙鬆開揪著他衣袖的手，眼眸朝他一瞟，帶著盈盈笑意。她的臉頰仍有些泛紅。「味道更怪的唇膏多的是，你就等著通通嘗過一次吧。」
他們消失得有點久了。她退後兩步，伸手推門前回身對他笑了笑。「我先回去。記得把嘴擦一擦。」
安全門一開一關，樓梯間很快就只剩下孫翔一個人。他在嘴上使勁一抹，在指尖暈染開的是剛才還在蘇沐橙唇上的嫣紅色彩。舔了舔嘴唇，他再次嘗到剛才難以形容的澀味，又想起蘇沐橙說的話，他摀住了臉，感覺到臉頰在掌心難以遏止地發燙。
４ 落日
那年十二月，蘇沐橙去了孫翔家。不是老家，而是他在S市的房子。蘇沐橙還沒在任何一處置產，孫翔倒是早早就按照父母建議，在俱樂部附近買了房子。那天不算冷，但風特別大，蘇沐橙一出車站就被寒風吹得頭痛，有些提不起興致。
「要不去我家？」一說出口他就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但是哪裡不對呢？還不待他皺著眉頭思索出個結果，蘇沐橙就點頭說好。
他不常來住，不過父母或朋友偶爾來玩的時候通常在他家過夜，所以日常用品還算齊全，電腦跟筆電都各有一台，宿舍放不下的周邊也全放在這裡。白天日光尚足，孫翔跟蘇沐橙進屋後不忙著開總電源，而是一人一邊把蓋在沙發上防塵的布掀開，先挪出個乾淨位置放包包。看著揚起的布，孫翔下意識手腕一振。
「做什麼呀你！」蘇沐橙被空氣中瀰漫的灰塵嗆得咳起來，跟著抓住布的另一頭用力一抖，抖一次不夠還抖了兩三次，這次換孫翔因揚起的更多灰塵大聲嗆咳。
「靠！我只是不小心甩了一下，需要這樣嗎！」他忍不住跟著甩，蘇沐橙也不甘示弱，兩人持續著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幼稚舉動好一會，直到滿室都是懸浮的灰塵時才咳著停下來。然後莫名其妙地，他們大笑起來。
在透過落地窗照入的日光之中，空氣中飄浮的塵埃微粒讓蘇沐橙的臉龐有些朦朧。她站在柔和的明暗分界之間笑著，眉眼特別溫柔。
孫翔把折騰半天總算摺好的布塞進隨便一個空櫃子，轉頭就見剛才進了廚房的蘇沐橙又走出來，停在展示櫃前仰頭望著裡面的各種一葉之秋模型。他走過去，見她回過頭卻是一怔。蘇沐橙臉上有種莫名的落寞。
「你這裡沒水壺？」她問，很快又恢復平時的柔和神態。
「喔，熱水壺放在餐廳。」他裝水去燒，在她挑揀他爸媽留下的茶包時又回來展示櫃前看了看。沒什麼特別的。裡面放的只不過是他接手後的各種一葉之秋模型，臉也照著他的外貌打造，帥氣而威風凜凜。
最後兩人並肩坐在電腦前，一個打榮耀一個看連續劇，桌上放兩杯熱茶，路上買的瓜子等零嘴放在中間，伸手去拿時兩隻手不時打架。
三界六道通知他有BOSS刷新時，他一面趕往丟過來的座標位置，一面斜眼偷看蘇沐橙的螢幕，只見她不知何時已經登入榮耀，前進方向似乎跟他相同。注意到他的視線，她偏過頭對他笑了笑。他沒說什麼就別過頭，在心裡對興欣的消息之靈通啐了一口，評估過距離後開始疾跑。
快要趕到的時候，隊伍頻道裡突然一句話跳出來：「靠！君莫笑出現了！」
孫翔在心裡暗罵一聲。葉修退役都多久了，現在任職於競技總局的他雖不至於一天到晚上線，但仍是一出現就給人找麻煩。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不對，再次猛然轉頭看向蘇沐橙，動作大得讓她也跟著轉過頭看他。
「怎麼？」蘇沐橙問。她臉上仍帶著從剛才就掛在臉上的笑意，但現在在孫翔眼裡看來卻像是別有深意。
「你要去幫他是不是？」
「幫誰？」
「葉修！」
蘇沐橙稍微挑眉。「他幫興欣，而我是興欣的隊長，我不幫他難道幫你？」
「幫興欣可以，在我家用我的電腦坐在我旁邊幫葉修就不行！」脫口說出這句話後，他才察覺語氣似乎重了，但說新仇舊恨或許太誇張，可是交往超過半年，自家女友身邊這個「有點像是哥哥」的人物造成的仇恨值已經累積到不同於從前的另一種高度。葉修在孫翔無從介入的過往那幾年間──或是十幾年間？他知道的還太少了──留下的影子實在太濃，尤其是得知他當初告白的冰淇淋店也充滿葉修跟蘇沐橙的回憶，他忍不住抱頭大喊「怎麼到處都是葉修」，而蘇沐橙笑咪咪地要他別在意。
意外的是，此時蘇沐橙沒有對他的口氣表現出反彈。她先是一楞，然後忍不住似的笑了。她望了望螢幕，看起來思考了片刻，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後側過頭看他。「你說得也對，那我就幫你吧。」她說。
孫翔還來不及高興，就見蘇沐橙稍微挪動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是要幫我嗎？」
「是呀。」
「……那你在幹嘛？」
「幫你呀。」
見他不解，蘇沐橙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還不明白嗎？我不幫他就是幫你呀。」
她說得好有道理，孫翔竟無言以對，只能轉頭面向螢幕，將滿腔難言的情緒發洩在倒楣的別家公會成員身上。
後來輪迴眾人得知他帶蘇沐橙去了他家，並打了一整天的榮耀，都不知道該喊燒還是什麼了。
５ 街燈
第十二賽季的全明星賽照例由新秀挑戰賽揭開序幕。這不算是全明星賽的最大看點，不過第一次被挑戰的人大概多少會有些感慨。僅只是一直追逐著榮耀的頂點，不知不覺間自己竟也成了被追逐的目標。蘇沐橙走出比賽席，微笑著跟十七歲的小新人握了握手，心裡做了個簡單的減法。九歲。第一次被挑戰，來自這個跟她相差九歲的男孩。
她是黃金一代的知名選手，但一來擅長的是輔助策應，二來實力雖不差，卻也不至於好得叫人印象深刻，三來，她自己也清楚，以她早年過分專注葉修一人的打法，相貌為她加了太多分。觀眾怎麼想就不管了，被其他職業選手怎麼看待，她也是心裡有數：有認可，有佩服，但要做為崇拜、景仰或是挑戰的對象，她自知有些距離。蘇沐橙不在意，反正本來就沒有那個追求，但是當名字被主持人念出來，她在錯愕之餘突然有些觸動。原來在這條路上，真的有人看著她的背影前進。
第一次被挑戰的時候，孫翔又是怎麼想的呢。蘇沐橙看著在她之後被點名的孫翔走到場地中央。他剛出道那幾年爭議頗多，晚幾年進入職業圈的唐柔跟邱非也優秀得難以忽視，論實力孫翔仍是領先，但跟其他兩人之間的差距並沒有大到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程度，更別提要在水準隨著商業化程度日益提高的職業圈重現當年鬥神橫掃聯盟的風采。外人不免陰陽怪氣地說，他那一點優勢也是佔了手上帳號卡是一葉之秋的便宜。
可是蘇沐橙看不出這些評價對現在的孫翔有什麼影響。他在乎的，似乎永遠都是迎向他的挑戰。無論是兩年前第一次被挑戰還是現在，他眼裡都帶著準備獵食的野獸似的精光，乍見兇惡，蘇沐橙卻知道那是受到挑戰的喜悅。即便在某種意義上，新秀挑戰賽就只是一場表現友愛的戲。
說是戲，其實通常是場缺乏高潮起伏的戲。場中的小戰法沒有製造出什麼驚喜或驚嚇，血量在一葉之秋不留情面的攻擊之下一截一截地掉。
戲劇性場面並不是年年都有。精彩的演出自然每一屆都不會缺，但至今觀眾們總掛在嘴上的還是第八賽季全明星賽的高潮迭起，光是新秀挑戰賽就教人難忘：唐昊對林敬言的以下克上、素有天才之名的高英傑擊敗王杰希、老將韓文清壓了新銳孫翔一頭。
高英傑跟王杰希。蘇沐橙把頭偏了偏，看見年輕的微草隊長盯著場中，嘴裡似乎在跟隊員說些什麼。
她想起高英傑在那之後開始穩健發揮，跟王杰希的依舊大放異彩，感受到晚了四年的疑惑。雖然勝負本來就不是那麼絕對……若說當時王杰希真的算到了那一步，也未免太讓人難以置信……
她搖搖頭，決定不想了。就算那場比賽真的不如表面上那樣單純，她也是看不出來的，更何況……
孫翔走出比賽席，跟新人在場中央握手。這樣的場合本來就是給大家一團和氣、熱熱鬧鬧地作一場戲，但孫翔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被挑戰了，卻似乎總學不會這些，手下一點也不留情，把挑戰的新人打得灰頭土臉，賽後才好像想起全明星賽的表演性質，握手時擠出一句跟事實相去甚遠的「打得不錯」，把整場都緊張得幾乎沒有過像樣反擊的新人弄得一臉尷尬。
蘇沐橙掩住唇邊的笑。從前的她看到這種情況大概會一聲冷哼，現在倒是覺得孫翔就這樣一直不懂，或者說是不去理會這些作秀的要求也好，他只要對每場戰鬥都全力以赴就行了。也許哪一天就算他不想懂也得懂，可是至少不必是現在。
她望著投射在場中的那個手持戰矛昂然挺立的一葉之秋，心想，更何況，本來就不是每件事都要說出來讓人懂。
６ 玫瑰
在比賽席外看到孫翔的那一刻，蘇沐橙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在榮耀之外的互動。那時她在跟眼前看到的每一個人擊掌、擁抱，側頭就見孫翔跑過來。
「贏了！」他大喊，像抱住其他隊友一樣用力抱住蘇沐橙。
她有些反應不及，抬頭望向孫翔。他臉上的笑如此單純，那是對競技的濃烈渴望、打敗強者的純粹喜悅、對於巔峰的無止盡追求造就的笑容，是她熟悉也曾親臨，但從來都不夠深入的世界。每逢此刻，她都會察覺到自己跟這個世界有多遙遠；然而同樣是在此刻，她都會覺得好像能更靠近這個世界一點點。
「嗯，我們贏了！」她摟住孫翔的背，用力抱了他一下。
奪冠當晚幾乎是徹夜狂歡，蘇沐橙中午醒來的時候還覺得全身倦怠，在床上賴了一會，終究不敵腹中飢餓，考慮片刻還是起身簡單梳洗，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哪知道一開門，一道陰影就當頭罩下。
是孫翔。兩人都嚇了一跳。
「呃……你剛起床？」
「對呀。」
他在門外，她在門內，彷彿有一條無形的河橫亙在他們之間。孫翔低頭看她，突然歛去表情，像是下定了決心。
「要去吃午餐嗎？」
他跨過那條河。
飯店的餐廳已經吃膩了，但出門沒走幾步就發現今天東京的太陽毒得像是會咬人。看著孫翔幫她撐著那把雅致的折疊傘，蘇沐橙有些想笑，抬手指向眼前的家庭餐廳。「隨便找一家吃吧。」
服務生就站在一旁，她見孫翔的手指在菜單上指來指去，中指戴著冠軍戒，像是不捨得摘下。待點餐完畢，她也從包包裡拿出臨出門時左思右想還是一起帶出來的戒指套上，舉起手看著睽違一年的世界邀請賽冠軍戒。
「能趁最後一次再跟你一起拿一次冠軍，也算是不錯了。」
「最後一次？」孫翔抓到了重點。
她將手放下來。「剩下的一或兩年不打了，留給興欣做接班準備。」
「你要退了？」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可置信與些微怒氣。「你還能打吧！」
蘇沐橙搖搖頭。開始成功與商業結合的第四期以降，選手享受到的是一屆比一屆更好的設備與更科學的保養，職業生命確實比早年的選手延長許多，但是……「累。真不知道秀秀這幾年怎麼撐過來的。」
孫翔沉默了一下，冷不防說：「手──」似乎自覺語氣有點僵硬，隨即放輕，但跟前一字的落差讓她有點好笑，「給我。」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還是依言將手伸過去。孫翔摘下自己的戒指往她的無名指上套，迅速又果斷，沒有半點醞釀，跟她幻想中這個場面該有的鄭重完全不同，進度也太快了點。她有些吃驚，但沒有阻止，任由孫翔一臉得意地握著她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內心某處跟著柔軟下來。
她摘下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握住孫翔的手，輕輕套上他同樣修長好看的無名指。孫翔盯著她的動作，突然反手罩住她的手。
「一葉之秋跟葉修之間有什麼樣的過去，我是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聽到他重複他們起爭執那天說的話，蘇沐橙眉頭微皺。但他不是為了繼續這場在他們快要一年半的交往中最漫長的爭吵。「可是如果你想要我聽，我就聽。」
蘇沐橙望入孫翔的眼睛。他誠實而不加修飾，自信而狂妄張揚，她喜歡上他後體會到可愛與可恨的互為表裡，但仍難免被他張狂的一面刺傷。她本以為自己早已不在意一葉之秋跟葉修的問題，而如果他是個無關路人、普通同事那也就罷了，可是他已經不是。她不奢求孫翔被打動，那不是他的風格，但她沒有想到只不過是喜歡的人的毫不在乎，就會讓她感到刺痛。到頭來，她還是想要所愛的人事物受到所愛的人理解與尊重。
她想，孫翔終究還是不會理解吧，至少現在的他是如此。現在早已不是選手跟帳號卡宛如命運共同體的時代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說，「你想要我聽，我就聽」。他還是試著理解，因為他喜歡她，因為孫翔喜歡蘇沐橙。
而我，蘇沐橙想，是否又能理解你呢。
她自知是個以感情為行動原理的人。沒錯，她足夠努力，足夠專業，即使容貌讓她佔了很大的便宜，有過的付出也讓她可以問心無愧，誰也不會用這點來指責她。當她意識到整個團隊的存在，真心將興欣當成自己的歸處，她比從前更能體會榮耀的樂趣，也有信心說出「榮耀很有趣」。可是那終究是不一樣的。她能為哥哥、為葉修、為興欣堅定，但她不曾為榮耀去搏鬥，不曾為戰鬥而狂喜，不曾為自己追求勝利。站在到世界的舞台上，她真切感受到自己也許永遠掌握不到那種渴望的形狀。在這一點上，孫翔跟葉修才是同一國，而她無法成為那裡的國民。
孫翔跟葉修不一樣，但她也跟葉修不一樣。有些事，他們可能無論如何都無法彼此理解。
但如果他願意聽，她仍然想告訴他一個很長的故事。
「一葉之秋的故事，如果你願意聽……」她頓了一下，思考片刻才說，「我總有一天會告訴你。不過，等你退役以後再說。」
孫翔豎起眉毛。蘇沐橙想，他會不會賭氣拋下一句「不說就不說，誰稀罕」？但他只是一臉不解。「為什麼？你不是想要我知道嗎？」
「沒什麼為什麼。」她抬起手，亮出剛才他套上去的戒指。「都給我這個了，難道沒信心等到那個時候？」
明明是他起的頭，孫翔卻好像到此刻才意會到這樣的動作有什麼樣的意涵。「等就等，有什麼了不起。」他嘀咕，卻藏不住嘴角的上揚跟發紅的耳尖，眼裡藏著光。
蘇沐橙托腮看著他銳利而單純的臉龐。她曾經對他眼裡的凌厲光芒此感到厭惡，曾經不予置評，此刻卻很想知道，等到過了十幾二十年，他眼裡是否還會留存著無畏的光，如同他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時一樣。想起厭惡他、對他身上的鋒芒只感刺眼的那三年，蘇沐橙有些遺憾，又覺得好玩。觀感的天翻地覆，就只在一念之間。
為什麼會走到這裡，為什麼能走到這裡，以後還能一起繼續走到哪裡，這些她都沒有答案。可是若非走到了一塊，他們永遠不會了解，或者說永遠不會試著想彼此了解。儘管這一切嘗試，也可能全是徒勞。
一葉之秋走過的路上，有一段回憶只屬於葉修、蘇沐秋跟蘇沐橙，無從複製，就連想像也無法補足；而有一段回憶只屬於孫翔，即便是葉修跟蘇沐橙都無法介入。再往後走，還會有很長很長的路，是他們三人都再也無法參與的。
無法親身參與的故事，再怎麼形容都嫌抽象。不曾親自灌溉、除蟲過的玫瑰，就如同世界上成千上萬朵的其他玫瑰一樣不具意義，即便在路人眼中那都是相同的玫瑰花也是如此。然而如果他們將故事與彼此共享，也許能理解的還是不夠多，但至少他們會明白，彼此經歷過的一切，使各自的玫瑰對於他們而言是世界唯一。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以前她恨陶軒明明什麼都知道卻讓人用這種方式搶走一葉之秋，也恨孫翔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這麼輕易就拿走一葉之秋，但他握住她的手時，她又不想他知道得太早了。不是每件事都要說出來讓人懂，至少不是現在。她不認為孫翔會受到那些往事影響，無論是對她而言再動人的回憶也一樣，不過在他還是一葉之秋第二任操縱者的此刻，他只需要認識那個全新的一葉之秋，跟他一起走完只屬於他們的這段路就夠了。至於其他，於現在都只是無謂的重量。
「等一下有想去的地方嗎？」吃著送上來的餐點，蘇沐橙問。
孫翔想了想。「我以前看過的籃球卡通，片頭有個場景好像離東京不是很遠。」
「籃球啊。你以前打籃球嗎？」
「打啊，男生都打吧。」說完他又補充：「我打很好。」
「我想也是。玩榮耀以後就不能打了吧？」
「嗯。不過籃球以後再打也沒差，榮耀只有現在能打。」他說得很自然。
蘇沐橙停頓了一下，然後微笑。「那，我們就去那裡看看吧。」
她掏出手機查詢交通方式，感受到冠軍戒磕著她的手指。等等得收好，這可是孫翔交給她的榮耀。
她想起很久以前，葉修問過孫翔一個問題：你喜歡這個遊戲嗎？後來在第十賽季的決賽前，他問蘇沐橙：你覺得榮耀有趣嗎？兩個問題，相隔兩年半，宛如遙遠的回聲。
也許哪一天，她會體會到那種不顧一切的渴求；也許哪一天，他會體會到那種跟帳號卡榮辱與共的感受。也或許他們都不會懂。可是看著彼此重視的一切，他們會說，哦，這就是你的玫瑰。
「現在才去好像有點晚了。」她看著查到的一日行程說。
孫翔當機立斷站起身。「現在就去車站！」
她笑著收起手機，跟著孫翔一起到櫃台結帳後走出店外。午後的陽光依舊毒辣，但也是種無比的明亮。不算是最適合出遊的好天氣，但也還馬馬虎虎吧。孫翔伸手過來，蘇沐橙輕輕握住。他們牽著手，走向不遠處的車站。
而在千千萬萬朵玫瑰花之中，有兩朵看似沒有特別之處的玫瑰仍在靜靜等待，等待著它們獨一無二的故事在哪一天被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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