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そ松さん] Plastic Love(一十四)



那是一隻很美麗的貓。灰藍色的短毛,碧綠的眼眸,優雅纖細的身段,輕巧的步伐,路過時偶爾輕輕掃過腿邊的尾巴也在人心上掃了一下。她美得連平時大多只是拿一松的朋友當社交話題的椴松也忍不住放下手機,注視這位最近時常上門的嬌美貴客躍入窗口。

「姊姊,你來啦!一松哥等等就回來了,你等他一下。」

她對椴松看也不看一眼,徑直朝房間裡的另一人走去,十四松也伸手迎接她的到來。除了一松以外,十四松應該是她最熟悉的人。這麼說來,椴松總是聽到十四松叫她姊姊,倒是沒聽過一松這樣叫她,總是你啊你的叫著。

「她的名字叫做姊姊嗎?」因為她在野貓之中很有大姊風範?或者單純因為她是一窩貓中的老大?椴松猜測著可能的理由,一邊隨口發問,卻見十四松突然噤了聲,長長的袖子摀住嘴,眼睛變得貓咪似的,一副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這又是怎麼了?我問了什麼,不就是一隻貓的名字嗎?椴松摸不著頭緒,十四松支支吾吾半天,典型的覺得該隱瞞卻又說不了謊的反應,最後拖著屁股挪到椴松身旁。

「椴松……不要告訴別人哦?」他伸手掩著嘴小小聲說,睜大眼睛望著弟弟。最親近的哥哥這種「我只把秘密告訴你一個人」的態度讓椴松非常享受,也大概知道這是不擅說謊的十四松希望他日後幫忙掩飾,於是他露出純淨的眼神點點頭,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十四松好像還是覺得不安,視線掃過僅有兩人一貓的空間,確認別無他人之後貼得椴松離更近,溫暖的呼吸隨著低語吹進他的耳朵:「因為一松哥跟她結婚了!算起來是大嫂……所以是姊姊!」

「什麼——————————————!!!!!你是說一松哥他終於真的搞了獸、獸獸獸、獸姦……」

「不是不是!」十四松大力搖手,「他們談的是塑膠製的戀愛(plastic love)。」

「你是說柏拉圖式的戀愛(platonic love)是吧?」椴松糾正道,目光不自覺朝她嬌小的臀部瞥了一眼。剛剛在他腦中浮現的畫面太過血淋淋,不管事實多麼怪誕離奇,至少他的想像沒有成真就謝天謝地了。

「對!就是那個塑膠製的戀愛。」十四松正色說。

椴松已經懶得糾正了,他滿腦子都是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姊姊」。沒錯,她確實是個美人。沒錯,一松確實很重視與貓咪的友情。沒錯,一松確實有一些不同於一般人的地方。可是這也未免太……難道他之前都猜錯了……最後聽到自己口中吐出的問題,椴松知道自己還在混亂之中:「他……他們什麼時候結的婚……?」完了,他想,我也接受這個設定了。

「大概一個半月前。我是證婚人兼家屬兼賓客兼樂團!」大概是想起那場婚禮,十四松臉上洋溢著笑容。至於椴松的感想,只有「哦……」的一聲。

這麼算起來她也是我大嫂?我也該叫她姊姊囉?話說一松是怎麼徵求她的同意的,這真的不是他一個人自爽的家家酒嗎?不過這兩個哥哥都有一點異於常人的能力,搞不好真的有辦法得知她的意願……胡思亂想了半天,最後椴松說出的只有無力的一句:「這樣真的行嗎……」

「一松哥很幸福,所以這樣就行了!」十四松說得很果斷。

腳步聲逐漸接近,紙拉門應聲被拉開。上廁所回來的一松視線落到貼在一起的兩個弟弟身上,又看向美麗的她。她踩著優雅矜持的步伐,款款走到他的面前。也許是心理作用,一松抱起她的動作看起來似乎真有種不同的溫柔。

「哥哥,對不起,被椴松知道了……」十四松抬起頭向一松道歉,而一松低聲安撫說沒什麼。「椴松知道沒關係。」

「真多謝你啊,我不是很想知道好嗎?」椴松沒好氣地說,看著窩在一松懷裡的貓,忍不住又挑起眉頭問:「真的假的?」

一松捧起懷中的貓。「我老婆,正吧?」

他臉上有種炫耀似的囂張,卻又好像帶著點難以言喻的羞澀,害椴松打了個寒顫,噁心得起了雞皮疙瘩。「嗚哇……一松哥,你比我原本以為的更沒救。」

椴松的嘀咕換來的是一松不以為意的幾聲輕笑。他八成是拿準椴松在震驚過後的感想是算了,反正跟我無關,也算不上什麼可利用的把柄,別管就是了。也或許是知道椴松並沒有把這件事當真,所以也不會否定他。誰會把這種鬧劇般的婚姻當真呢?

全世界會把這件事當真的,大概也就十四松一個人了。後來看著來家裡跟一松與十四松玩在一起的「姊姊」,椴松總會這麼想。所以一松與貓的祕密婚禮只需要十四松的見證,也只需要十四松的祝福。但是一松本人又是如何呢?


夏天過了,秋天過了,冬天也過了。一人一貓的婚姻已維持快要一年。她躍入房間的身姿依然美麗優雅,在交配繁衍的季節仍安然自得地蜷在一松腿上,讓一松溫柔撫摸她的毛皮,彷彿椴松以為是單方面玩起的扮家家酒之中,彼此當真有幾分感情。有時候事不關己地看著一松與貓——偶爾加上十四松——一同出門約會的身影,從中依稀感受到一絲甜蜜的時候,椴松也搞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此時其他哥哥也已經全都認得了那隻貓,跟著十四松一起叫她「姊姊」,椴松自然不會多事提醒她其實是他們的「妹妹」。

一天他跟一松都起得晚了,兩個人站在洗手間裡一起刷牙。從客廳傳來主播喜氣洋洋地宣布上野公園的櫻花已滿開的模糊聲音。吐掉嘴裡的泡沫,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隨著泡沫一起溜出椴松口中:「一松哥,你對……她,是認真的?」

他一直覺得無法理解。如果是十四松,哪怕跟路邊的螳螂談戀愛他都信,但如果是一松呢?就算有些常人看來太過猥褻的癖好,一松說到底仍是個普通的四男。

一松仍帶著睡意的眼眸掃了他一眼,咬著牙刷說得含糊:「有意見嗎?」

「沒——有——」只是他曾經有過更糟糕的猜想——在世人眼中,那跟和貓結婚哪個更糟糕就不一定了——但也做好了一旦成真,他絕對不會流露任何一絲輕蔑的心理準備。自己心裡怎麼想另當別論,至少椴松無論如何都不願像外面那些「普通人」那樣,用冠冕堂皇的話語否定六分之二的自己。

一松的回應來得很遲,遲得椴松以為他根本沒打算回應了。「……不行嗎?我這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椴松想,你是不是少說了個「再」字,「至少能愛一隻貓,那也沒礙著誰吧。」

「沒,一松哥開心就好。」椴松拿起水杯漱口,因此來不及對一松的下一句話做出回應。就算當時他嘴裡什麼都沒有,可能也無法回應吧。

「反正不可燃垃圾對人類的愛情也只是不可燃垃圾,無法分解又會汙染環境的垃圾中的垃圾。」一松低低說完,將牙刷扔進水杯就離開了洗手間。

可是,椴松含著口中的水望著一松的背影想,雖然不知道一松有幾分認真,但怎麼想都覺得對人類、動物、昆蟲甚至無機物都一視同仁的十四松大概比他更認真看待這場婚姻,因為十四松總是那麼真心呼喚她「姊姊」,因為十四松坐在一松的身邊,看著理所當然地占據了一松腿上位置的她,總是那麼那麼真切地,從眼中流露出他所有的羨慕與嫉妒。

這樣真的行嗎?後來他又忍不住這樣問過十四松一次。十四松似乎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其實椴松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答案——最後笑著說:「跟別人結婚就會搬出去了吧?所以這樣很好!」

對那兩個人來說的愛是什麼,幸福又是什麼呢?一場鬧劇般的婚姻,被放棄的愛情。也許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局面,就算沒有得到最想要的結局,現在的他們似乎也並非不幸福,至少不用面對那些必定會到來的痛苦。椴松從冰箱裡挖出一盒藏起來的蛋糕充當早餐,小心避開客廳裡的豺狼們走上二樓房間,在這裡的只有十四松與剛進房間的一松,而貓也來了,在一松身邊蹭著顯得很是依戀。一片粉色花瓣沾黏在她身上,大概是從對面路上那株櫻花樹帶來的。

嫌棄地揮開一松討蛋糕的手,椴松拿出盒裡兩個較小的蛋糕推到一松和十四松面前。兩人齊聲說的「謝謝Totti」他就當沒聽到了。他坐下吃起自己的早餐,眼角餘光瞥見十四松坐到一松身邊,餵他吃了一大塊蛋糕,也從一松那邊收穫了一大塊。任何東西給這兩個人一份還是兩份似乎都是一樣的結果。

像是不滿遭到忽視,美麗的貓躍到一松腿上蹭了蹭,一松放下蛋糕將她抱起來,拂去她身上花瓣的動作很輕柔。椴松偷瞄十四松一眼,果不其然看到熟悉的眼神。如果能夠理解那道目光中的含意,一松大概會欣喜得發狂吧。可惜一松終究是個太普通的人,普通得無法理解這件事。也許是椴松多少有些偏心十四松,也或許是原本做好心理準備的局面被用這種方式躲過而感到莫名沒勁,他不無看好戲心態也不無憐憫地想,誰教你連放棄的方式都那麼不乾脆呢。

貓鑽出一松的掌間,攀上他的肩頭輕吻他的嘴角,一松笑了笑,側過頭重新親了她一次。十四松依然帶著那個眼神,臉上大大的笑容卻也同樣真誠。下一刻,她邁開輕巧的步伐,順著兩人靠在一起的肩頭走到十四松肩上,冷不防吻了他一下。

「哇!」十四松輕呼一聲,而美麗的貓已經跳下他的肩膀,回到一松的懷中。

「姊姊真大膽,是不是留洋歸國的高材生?」「她本來就有俄羅斯血統。」「哇,竟然把到金絲貓,真有一手呢一松先生!」「這都是多虧你的幫忙啊,十四松先生。」

聽著兩人說起奇怪的關西腔,椴松注意到十四松掩著嘴,一松微微偏過頭,兩人的耳根都發紅了。

一場旁人比當事人還更認真祝福也認真嫉妒的跨種族婚姻,埋在土裡也萬年無法分解的愛情。對這兩人來說的愛是什麼,幸福又是什麼呢?看著洋溢著醋意與放棄與愛與幸福的兩人一貓,椴松輕輕低下頭。




<End>

20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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